千恩万谢之后,他也不管已经后半夜了,把在外间酣睡的书童叫醒,让书童到上房去,请太太整治一桌好酒好菜。

两人畅饮了一番,等鸡叫三声,陆判便告辞离去。

天亮之后,妻子苏氏亲自来给他送饭,问了一句,“昨天都大半夜了,怎么又想起喝酒了?”

“这不是陆兄来了嘛。”朱尔旦道,“他是我唯一的知己好友,自然要好好招待。”

苏氏也知道陆判不是活人乃是鬼神,对于他半夜来访也就不奇怪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去看朱尔旦的书箱,“今日课上要用的书都带全了吗?”

朱尔旦道:“我一早都整理好了,娘子不用担心。”

“那就好。”

虽然这样说,但苏氏还是挨个查验了一遍,就怕他忘带了哪一样东西,再被先生责问。

往日里朱尔旦总会憨笑着看妻子检查,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但今日再看苏氏的举动,却觉得有些碍眼。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连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不好吗?

你每日里这也管那也管,到底是真为了我好呢,还是为了体现你自己的贤惠?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朱尔旦猛然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娘子的每日里操持家业就已经够辛苦了,还要事事处处为我操心,我怎么能这样想呢?

朱尔旦呀朱尔旦,你可不能再有这种没良心的想法了。

他觉得愧对妻子,十分温柔地拉着苏氏的手,柔声道:“娘子辛苦了,等我下学回来,给娘子带你最爱吃的梨花酥。”

苏氏脸颊泛红,原本平常的姿色也添了几分妩媚,羞赧道:“哎呀,都是老夫老妻了,相公干嘛呢!”

实际上别说是成婚多年了,就连刚成婚的时候,实心眼的朱尔丹也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不过苏氏也很知足,朱家颇有家财,相公虽然不聪慧,但很善良,也肯听她的劝。

而且,她一进门,就掌管了整个朱家的产业,底气十足。

不像她的族姐,虽然嫁了个举人,家里却乌烟瘴气的,丈夫一房又一房地给丫鬟开脸,日子逐渐过得紧巴巴的,只剩场面了。

每到逢年过节,姐妹们回娘家相聚时,她的族姐就爱拿朱尔旦憨傻的事,来凸显自己的优越感。

刚开始那两年,苏氏还会憋屈恼怒。

那慢慢的,苏氏就看出来了,别看族姐嘴上说的如何如何,其实心里却对她的生活羡慕妒忌恨。

这个时代对女子束缚得极为严重,女子根本没有自己建立功名的途径,不得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家庭和丈夫上。

对一个女人来说,丈夫能不能建功立业,其实并不重要。

能不能和自己举案齐眉,才是关键。

若不然,又怎会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贵妇?

想明白了之后,苏氏在姐妹之间那是抬头挺胸。

每当族姐再拿朱尔旦挑事,她就炫耀朱尔旦平里对她多好,又多听自己的劝,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宽裕……

偏偏她那族姐记吃不记打,每次见了她,都想踩她两脚。

苏氏觉得,等下次再见了,可以把相公专门给她买点心的事,和族姐分享一下。

想到族姐那张越来越扭曲的脸,苏氏就叫觉得心神畅快。

朱尔旦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心情陡然变好,心里也很高兴,笑问道:“想到了什么呀,这么高兴?”

苏氏也不瞒他,三言两语便

把自己和族姐的恩怨说清楚了。

朱尔旦立刻就心疼了,保证道:“娘子放心,我一定考上进士,让朝廷给你封诰命。

到那个时候,族姐再也不能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了。”

“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苏氏坚定地点了点头。

但朱尔旦却察觉到了,对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安慰他而已,根本不相信他能考出明堂来。

这个认知立刻就让朱尔旦恼怒,忽然拉下来脸,骂了一句,“无知蠢妇!”

而后,饭也不吃了,招呼书童背着书箱,大步走了出去。

“诶,相公!”

苏氏叫不住他,一时愣在当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太。”丫鬟小灵小心地唤来一声。

苏氏蹙眉叹了口气,对小灵道:“你拿食盒把饭菜装上,派个小厮给相公送到书院去。

读书最是耗费心血,一大早的,不吃饭怎么行呢?”

“是。”

再说朱尔旦气呼呼地到了书院之后,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

但若要他再回去吃饭,他也拉不下这个脸。

饥饿使他头脑清醒,立刻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我的脾气怎么这么大?

娘子也是关心我而已,我怎么能随便发脾气?

唉~

朱尔旦叹了一声,暗暗着急:也不知道娘子会不会伤心?

就在这时,苏氏派的小厮送饭来了。

朱尔旦立刻让小厮把饭菜摆在石桌上,填自己的五脏庙。

此时已经三三两两地来了几个同窗,他们几乎是毫不避讳地谈论朱尔旦。

“这傻子运气倒是好,娶了一房这么贤惠的妻子。”

“若非他老婆持家有道,就凭他那傻样,只怕家产早就被人霸占了!”

…………

朱尔旦夹菜的手,顿住了。

原来,外人都是这样看他的吗?

觉得他靠着一个女人,才能保住万贯家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