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被汝南袁氏派来的人马追上了。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送乡主去沛国!”侍卫长咬紧牙关,把马让给手下,命他保护病得神志不清的刘姝,“沛王与殿下同为汉室宗亲,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头儿!”
“别废话了!快走!我也只能帮你拖住这一次了!至少、至少要保住殿下最后的血脉!”
侍卫擦掉脸上的泪水,最后看了首领一眼,驾马冲入树林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杀骆俊容易,杀陈王就没那么简单了。
主要难点在于刺杀后如何全身而退。
但倘若行刺之人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那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就陡然下降了许多。
夜色深沉,陈王自噩梦中惊醒,汗流浃背,心脏狂跳。
他梦到王府中燃起大火,骆俊倒在地上,拼命往前爬,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梦到王妃踹了矮凳,吊死在房梁上,双眼睁圆,死不瞑目;
他梦到唯一的孩子在荒野中独自前行,呜呜哭泣,满怀恶意的鬼魂绕着她转,窃窃私语,商量着如何将她撕碎吃掉。
……是陈县出事了吗?陈王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披上衣服下床,来到案前,铺开纸笔,给骆俊写信。
或许我应该回去看看,陈王思索着,但曹操率兵回到陈留,张邈被他围困雍丘,难保他下一步不是朝着陈国动兵……
就在陈王忧虑之时,属下来报,说有紧急公文自陈县而来。
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焦虑再度冒头,回想起噩梦的内容,陈王深吸一口气,面如寒霜。
“殿下!”陈王还没走出屏风的遮掩,听到脚步声的信使就惊惶地高声喊道,“大事不好了殿下!国相遇刺了!”
“……什么?!”陈王暴怒,快步走向信使,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人提留起来,“怎么回事!速速详细说明!”
“是湖阳侯!都是湖阳侯!”信使悲痛地说,“是她派人——”
寒光闪过,信使亮出袖中匕首,将利刃狠狠刺入陈王的胸膛。
“你——”陈王先是胸口一凉,紧接着剧痛炸开,他全身的力量都失去了,攥紧的五指骤然放松,整个人往后栽倒。
“明公!我并未辜负您的期望!”信使大喊一声,在周围的侍从冲上来拿下他之前,拔|出匕首,抹了脖子。
其余人这才回过神,大惊失色地冲上来。
“殿下!”
“有刺客!保护殿下!”
“拿下此人!”
“快去请医师!”
“……”
刺客已经死了,但不妨碍士兵们对他鞭尸。血肉模糊的尸体像被丢垃圾似的拖到旁边。
副将颤抖地扶住陈王,“殿下……湖阳侯欺人太甚!”
“不……不会是她……”陈王急促地喘气,“她不必用此下作手段……”
“可是除她之外,还能有谁?”
“陈留郡……曹孟德……并无异动……”陈王恍然大悟,逐渐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最后的、凶狠的光,他咬牙切齿道,“汝南……袁氏!”
张超是被部曲抬着来见吕昭的。
收到张邈和家族受难的消息后,张超实在经受不住沉重的打击,悲痛地哭了好多天,最后直接晕过去了。属下们万分焦急,但又恐曹操追杀,连大夫都不敢找,只能带着一个昏迷的主君一路狂飙,直奔并州军大营。
吕昭哭笑不得,取来银针给张超扎了扎,把人扎醒了,又吩咐厨房送来一些好消化的食物,免得两天没吃饭的张超饿死。
用过餐,张超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但仍然蔫兮兮的,他向吕昭表示感谢,话没说两句,泪水又迅速充盈了红肿的眼眶。
没想到这位身高一米八的山东大汉(张氏兄弟祖籍东平寿张)竟有如此充沛丰富的情感。吕昭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与孟卓相识已久,彼此倾心相交,他就如同我的亲兄长一般!”陈宫握住张超的手,大声劝道,“孟卓被困雍丘,我亦万分焦急,但着急又有什么用?哭能哭死曹贼吗!”
这句话令吕昭莫名幻视《三国演义》中曹老板的著名言论之一:“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
她一时差点儿笑出来,所幸陈宫和张超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否则就是太失礼了。
被吼了的张超愣住了,呆呆地望着陈宫,良久后他嘴唇微微颤抖,小声道:“曹孟德说城破后一个不留,我兄长怜他无家可归,他却不顾念半分旧情……”
曹操在徐州的所作所为进一步加深了大家对于曹军“不降就屠”的印象,现在很多普通百姓听到曹军来袭,都怕得直打哆嗦,拖家带口地逃。
陈宫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神色。士族不见得有多怜惜普通百姓的命,但大家都是同样的人,多多少少会有所感触,物伤其类。
张超看向吕昭,他此刻悲痛欲绝,根本顾不得礼仪,隔着袖子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恳请君侯救我兄长,超愿结草衔环,誓死相报!”
张辽的表情裂开了,陈宫的表情也裂开了。
荀采的目光落在张超和吕昭交握的手上,她一个箭步窜到前方,微笑着分开两人,柔声道:“张公莫急,有话慢慢说……”
听闻陈宫和张超都到了济阴郡,吴资特意派人来请,说是为大家举办了接风洗尘的宴会。
张超本无心游乐,但陈宫以“营救张邈少不了吴资的一份力”为由,劝动了张超,再加上吕昭,一行人共同前往句阳。
鄄城打得昏天黑地,百里之外,句阳的一座庄园内,却满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跟上次宴请吕昭的规模相比,此次宴会稍显逊色,但宾客的“质量”更高,来的人虽然不多,都深得吴资信任。
几番礼节性的推杯换盏后,吴资引众人进入更为隐秘的内室,关紧的门隔绝了乐舞丝竹之声,显得分外寂静。
“我听闻孟卓兄被困雍丘……”吴资试探地问道。
本就兴致不高的张超再也忍不住,流露出悲痛的神色。
吴资见状,立即明白了,他跟着愤慨起来,怒道:“曹孟德竟狠心至此!”
吴资毫不留情地将曹操大骂一顿,骂得嘴巴发干。他四下张望,发现内室中空空荡荡,竟然没有备着任何吃食,于是更加生气了,认为这是十分丢脸的错误,又把仆从喊过来大骂一顿,催促他们赶紧奉上酒水,招待贵客。
仆从连连告罪,惊慌失措地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队人端着各色瓜果茶水美酒,鱼贯而入。
其中一位仆从来到吕昭面前,他放下托盘,摆好食物,慢吞吞地起身时,袖中有寒芒一闪而过。
“你要做什么!”站在吕昭身后的荀采反应很快,立即拔|出腰间的佩刀,狠狠砍了过去。
仆从抬手抵挡,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荀采的刀割开了他的衣袖,却被袖中一柄精巧的匕首架住。
见头领暴露,其他仆从也不装了,纷纷亮出武器,朝吕昭杀来。
荀采轻盈地跃过桌案,将刺客逼退,紧接着踹出一脚,踢翻了另一个刺客,使他和他的同伙在地板上噜咕咕滚成一团。
张辽伸手去扶吕昭,想把她挡在身后,却被按住了手背。
两人对视,吕昭眨眨眼睛,张辽坚持片刻,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取下腰间佩戴的装饰性短剑当棍子用,连剑带鞘敲在一个冲到近前的刺客的脑门上。
“请您务必保重。”张辽边说边反手抽剑,准确捅进了刺客的心脏中,他拎着尸体作掩护,往前走了两步,拉开足够远的距离,才按着尸体的肩膀转身拔剑,确保血液没有一丝一毫喷溅到吕昭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其余人震惊,张超、陈宫和吴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行刺。
“来人!快来人!”
吴资踹翻桌案,往屏风后躲去。陈宫亦拽着张超往更深的里间藏。路过吕昭身边时,张超想拉她一把,但他紧接着注意到吕昭竟然给自己倒了杯酒,还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张超:“……”她可能不需要帮助。
“张公小心。”吕昭关切地说。
张昭:“好、好的。”
伪装成仆从进入房间的刺客一共八人,当吴资的家丁终于赶来时,他们已经被张辽和荀采解决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刺客见状,取出藏在衣袖中的弩箭,孤注一掷地朝吕昭射击。
吕昭随意挥了挥袖子,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望去,箭已经被她握在手中。
“想杀我……这几个人可不够啊。”她摇了摇头,直接把箭扔回去。
利箭以远超之前的速度贯穿了刺客的胸膛。
“噗通”一声巨响,尸体直挺挺地倒下,惊得吴府家丁纷纷后退。
“啊,忘记留活口了。”吕昭的语气听不出多少遗憾。
“留了。”张辽把四个还在喘气儿、只是被打昏过去的刺客拖垃圾似的堆到一处。
“文远知我。”吕昭笑眯眯地说,“好、好、招、待他们。”
“我倒想看看,是谁如此放肆,竟在吴府君的宴会上行刺我。”:,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