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贞负手于后,脚步却是一顿。
稍稍一想,他有些难掩愧疚。
着实是如此,女帝独掌歧国十四年,又与那前唐太子李九(萧砚)甚是交好,他不敢不防备她,不论是服侍女帝的女侍,还是监视整个幻音坊的人手,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可以接近女帝的人,尽是他信得过的人手。
这种情况下,女帝恐怕已有大半年没有与人说过什么真心话了,据下面的人说,女帝也常常只是一个人待在那座阁楼里,不允许旁人进去,一连数月都不曾下楼,除却沐浴、吃饭,亦不见人。
李茂贞叹了一口气,道:“你有什么想法?”
梵音天便道:“奴婢以为,广目天、多闻天、阳炎天三女甚得女帝喜爱,殿下您回来后,皆被女帝引为亲信,此番能疏解女帝心绪之人,恐怕只有这三人了……殿下若能释放一人去陪伴女帝,这绝食一事,或能自解。”
说着,她还不忘捂嘴发笑:“说不得女帝与殿下还能就此缓解一二呢,女帝好面子,若是得了台阶,许就不再绷着了。”
李茂贞回头瞥了梵音天一眼,脑中思虑着这件事,倒没有多想:“你的提议不错,是本王疏忽了。”
梵音天心下一喜,口中却道:“殿下是决策大事的人,这等小事奴婢未能为殿下分忧,才是奴婢的疏忽呢。”
便是梵音天得了李茂贞的信任,对于广目天等人的关押地也未曾有资格知晓,上回萧砚的人推测广目天等人的关押地可能就是岐王卫驻地所在,梵音天便也因此不敢确认。
今日灵机一动,算是意外之喜。
梵音天这才发现自己的脑子还算是好用嘛,不像曾经那玄净天说的那般只是胸大无脑。
李茂贞既已做了决定,便立即写了手书,交给随行的一个岐王卫,令其提人,按照梵音天的建议,广目天算是女帝在九人中最亲近的一位,便迅速派人将其带了过来。
广目天看起来倒是没大碍,李茂贞没那个心思让下面的人对广目天等人用刑,毕竟他想知道的东西都有梵音天告诉他,广目天这些人与那萧砚的交际亦不算深,将她们关起来一是为了不让她们有机会生坏,二是用以要挟女帝。
不过半年来,广目天终究是瘦了不少,脸看起来清减了许多,脸色有些病态白,便是在李茂贞面前,也没有给这位岐王什么好脸色,更是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梵音天。
女帝与梵音天之间的秘事,幻音坊中仅有梵音天一人知晓,甚而当初广目天想去汴京报信,也是梵音天亲手抓回来的。
梵音天不敢看广目天,她现在自不可能有所解释。
落在李茂贞眼中,倒算是二人因为他的事而决裂。李茂贞对广目天没什么恶意,反而因此欣赏其忠心为主的性格,不过亦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冷冷打量了她一眼,与二女一并登上女帝所在的阁楼。
果不其然,女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李茂贞,只当他这个王兄是空气,对梵音天亦是冷漠。
不过广目天的存在终究是让女帝一喜,为此气氛缓和了不少,也不再绝食,李茂贞稍稍放心,便自顾自的在房中逛了逛,先是看了女帝临摹的字、做的画,当然没有上手。
他待女帝没有开口赶人后,才慢慢道:“此次进兵关中,胜算很大。晋国会牵制朱梁河阳、河北以及河南大部的人马,我们双方相约攻梁,已秘密缔结了血盟,晋国此次会发大军。”
“朱温一向视李克用为大敌,恐怕会举国为战,歧国攻关中,若事情顺利,可能一战而下洛阳也说不定,彼时可进逼郑州,直接威胁汴梁。彼时天下群雄响应,朱梁定然无力抗衡,只能任由天下瓜分,歧国若能首倡,中原或能一举入手,歧国大业,可一朝而兴!”
李茂贞说的很平静,但梵音天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些许振奋之意。
“彼时,歧国与晋国划河而治,我歧国便可徐徐图谋江南,有那龙泉宝藏在手,何愁天下不定!?”
梵音天不由咋舌。
岐王的目光看的实在太远,这一远景让连她都有些振奋起来,不过女帝马上就给她泼了一道冷水。
“王兄既有远志,自去做便是,来寻我作甚?”
李茂贞负手沉声道:“为兄需要你相助。此次出兵,为兄举五镇兵马齐出关中,就算朱温倾国来防,为兄也有一战。然你代为兄执掌歧国多年,个中细节为兄也需向你讨教,你若愿与为兄一道亲征,胜算定能再高一筹!”
女帝哑口失笑:“王兄不妨说的直白一些,你亲征关中,凤翔留我,不放心吧?”
李茂贞脸色不变,他只是诚恳道:“为兄一番苦心,你就不能体谅一二?你我兄妹若能冰释前嫌,何愁大业不成?歧国基业二十余载,若国力已是无以为继,便是献给那李九又有何妨?然歧国仍有争雄之力,大业就在眼前,为何要白白便宜那小子?”
他长叹一声,道:“李唐百年作的孽,难道还少了吗?”
女帝摇了摇头:“你为何不先与其交好,坐下来一起共商图谋?你当下要做的事,难道就比李唐百年来做的更好么?这两年歧国本欣欣向荣,自盛于陇右,不求外战,亦不引战火,朱梁视晋国为大敌,也暂时无意贪图歧国,然你一旦开战,歧国便会再无宁日。
朱梁犹如大敌在前,难道晋国就是什么好心?不说蜀国多年来一直眼馋陇右,便是定难、朔方二镇,亦可算歧国腹背后的一根刺,当下局势,又何必和那晋国招惹朱梁,岂不知与虎谋皮?”
李茂贞皱着眉,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他不肯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哪里愿意听女帝这番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只当女帝仍然是对他这个兄长有天大的成见。
他手背有青筋暴起,一股怒气无处散发,只是死死盯着女帝:“你当真不肯与为兄冰释前嫌?”
女帝嫣然发笑,凤眸中却半点退让都无,“兄长若要冰释前嫌,又何必一直封禁我的功力?我若让兄长眼下解开,兄长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