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家好客,刘伯钦的老娘和媳妇听闻有贵客,也都从里屋出来见礼。
得知玄奘是大唐德高望重的法师,刘母难言激动,万分恳切请求道:“还请长老多留一日。明日是他父亲的忌日,若能得长老念上一卷经文,超度亡魂,老身感激不尽啊。”
玄奘应道:“得太保与老夫人收留,贫僧自当尽心竭力。”
一场佛事便这么定下来。
落日时分,山中余霞绚烂。
小僮们忙活着开始传菜了。晚饭就在院中石桌上用,今日有客,便特意宰杀了许多家禽猛兽。一道唐人最爱的白切羊肉2,配上烧鹿腿、麻饮小鸡头、烤虎肉和青头鸭羹3,就连素菜的笋子、木耳等野味,也是用獐子油煎热了泼过的。
玄奘:“……”
满桌荤腥,没有一口能塞嘴里的。
众人大眼瞪小眼,刘伯钦脑门一热竟开始劝玄奘喝酒吃肉,活像个勾引和尚破戒的妖精;而玄奘呢,也是拒绝的口干舌燥,肚子咕咕叫。
最后,还是刘母想了个主意。
她带着儿媳妇先将锅上的油腻荤腥刷了七八遍,这才把脱了壳的黄粱粟米煮成饭,又添滚水煮了些竹笋、木耳和野菜,最后泡了茶汤,将斋饭呈到玄奘面前。
这粟米饭也叫“脱粟饭”,多出于北方农村,唐人不甚讲究,不仅道旁小店出售这种脱粟饭,就连官员待客也用此物4。
因而,刘母此举并不唐突。
玄奘这回长舒一口气,再三谢过,总算入座了。
美味当前,客人陈玄奘低眉垂首,淡然用着粗茶淡饭,主人家都不好意思大鱼大肉。还是等夜里玄奘入睡了,老刘一家三口才偷偷摸摸跑去灶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翌日一早,玄奘神清气爽;老刘家眼圈乌黑。
玄奘只当是今日要做法事,这家人思念已逝的亲人。他不再耽搁,与刘伯钦一家入了家祠。
拈香拜过,木鱼声响。
玄奘念过真言神咒之后,开《度亡经》一卷,中间写好存亡疏,又将《金刚经》、《观音经》、《法华经》、《弥陀经》、《孔雀经》5各诵了几卷,直到天色变暗,这才化了众神纸马与文疏。
从家祠出来,玄奘光滑的脑门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只这一场法事,他嗓子便有些哑了。
刘伯钦一家知道玄奘今日疲累,也不多寒暄,连忙请人休憩。直到次日一早,老刘两口子早早醒来,震惊对视——
“俺梦见爹了。”
“俺也梦见公公了。”
“爹说玄奘法师后台贼硬,不仅消了他的罪,还被阎王开了个绿色通道,破格插队,这就要送他去投个富贵人家的好胎。”
“俺也一样!”
夫妻俩着急忙慌跑去寻了老母亲,得到同样的答案,顿时悟了。
这是个金大腿啊!
于是,陈玄奘一早睡醒,拉开房门,就瞧见老刘家三人齐刷刷站在外头,分外欢喜地瞧着他。
刘伯钦:“长老,这几两白银是我们的心意。”
玄奘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和尚手抡得飞快,刘伯钦的银子根本塞不到他怀中。
“那这些新做的粗面饼子您得收着。”刘母搓着手,推了儿子一把:“另外,若是长老不弃,老身这儿子愿意随长老去取经呢。”
玄奘震惊:这难道真是太白金星所说的“泼才”?
没等玄奘想明白个中关窍,刘伯钦紧跟着道:“对对,还有俺媳妇,她也愿意跟随……护送长老。”
刘家媳妇:“还有俺婆母!”
刘母:“对对对。”
陈玄奘:“……”乱了套了。
太白金星只说大徒弟离他很近,没说这一收就收三个徒弟啊!
饶是玄奘误解再深,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但刘家人实在热情,牵着马背起干粮,就扯着玄奘要去西天取经。
瞧那劲头,比他还要积极。
陈玄奘莫名其妙坐在马上,看着六十岁高龄的刘母在前头牵马,而刘伯钦手拿钢叉往前探路,刘家媳妇则在身后背着干粮行囊,隐约有些恍惚。
保镖……不,神徒好像齐了,又好像没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