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看,曲墨才发现神医门人不太多。
凌掌门一辈三人,加上他师父,那桌才十二个人,九代弟子这一桌,加上他、凌池还有小年才十一个人,十代弟子也只有八人。
也就是说,神医门整个门派四代人,算上嫁进来的,大过年的坐一起竟也才30人,还没万花年轻一辈的弟子多。
不过吃起饭来倒不冷清。
大大小小热热闹闹的,凌池他爹一会给他爷爷夹菜,一会儿给凌池夹饺子。曲墨看着他夹这夹那的都有些怕总冷着脸的凌掌门会撩筷子说成何体统,结果凌掌门居然也给儿子夹了饺子,让他多吃些,语气太温和,以至于曲墨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偷偷瞄了一圈,发现除了他所有人都很习以为常,才知道,果然脾气好不好,都是看人的。
凌掌门,就是单纯不喜欢他而已。
吃了晚饭,收拾的收拾散步的散步,他师父堂堂万花谷谷主被小毛头们拉着去庭院里翻花绳抽陀螺,白先生也搂着凌小年在旁边凑热闹,他师父翻赢了还给拍掌叫好,不知道多配合。
他看着觉得有趣,便也拉着凌池翻花绳玩,结果没两下便绞得不成样子,人家没笑他倒是他自己先笑得不行了,抱着肚子趴在凌池身上半天没停。
却未注意,凌池只笑着看他,眉眼满是暖意。
晚上回了房,洗漱整齐后曲墨便散了头发趴在床上继续折腾那根花绳,凌池坐在他旁边靠着床头看医书,屋里几点烛光,安安静静的。
“凌池,凌叔叔经常那样帮人垫药钱吗?”翻着绳子,曲墨想起白日里那事,便随口同凌池闲聊起来,“就…今天那样的。”
“经常。”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凌池想了想,还是照实同他说了。他爹心软,怕是满苏州满江湖都知道的事了,这本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难免遇上贪心无赖的,“不过王老头那样的少见,大多都是一两次三五次的,江湖人要多些。”
“凌叔叔也太心善了,这么长久的帮人垫药钱,那得垫多少。”这样长久的善行曲墨自是敬佩的,他家经济宽裕他在现代时也常捐钱做些公益,可要这般十年如一日的做,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算不清。”凌池摇摇头,“光是打白条的江湖人便欠了几万两,至于零零碎碎百八十文的,压根数不清了。”
就这,还是从前三师叔管账时硬留下的白条,不然那些人欠的账怕是一笔都留不下。有人说会慢慢还,也确实还了些,可有些还没还上便死了,就都成了烂账。爷爷和太师伯们都太宠着他爹了,师叔们又不好说,独独三师叔,长姐如母,当家时还能管着他爹。如今桑师姐管账,便又压不住了。
也亏了如今师兄们顶上来,他爹不大坐诊了。
“这么多?”曲墨有些诧异。
他能想到会有不少,但没想到会这么多。放在现代,这就是医院被病人欠了几千万上亿的烂账,虽然是几十年的沉积,但也很过分了。
“满江湖的人,有几个没被过神医门治过的。我爹他心肠太软,经不住人求,那些人哪次不是只剩半条命的来,大把救命的药下去到头来只能打张白条。”当大夫的本应心善,可门里太穷,实在经不起这么长久的折腾。
“若再遇上灾年时疫,门里还要开仓放药义诊,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门里本就不富裕,这么一折腾就更不成了。”
“那…就这么死扛着?”曲墨想了想白先生,又想了想凌池他爹,总觉得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悠闲模样,除了柜上那位桑师姐的坏脾气,神医门里实在没看出哪快不成了的样子。
虽然吧,房子家具看起来都挺有年头了。
不过也对,他师父欠金十二万都没怎么不是?
“是小叔还的银子。”想起那个难得见过几面却总是一身红衣的人,凌池便腾得沉默了下来。
半晌才又继续说道:“四师叔说,小叔十四岁就离门周游去了。他和我爹还有师叔他们不一样,除非要拿疑难杂症练手,否则他只救富人,得了几千上万两的诊金就捎回门里进公账。”
他并不了解小叔,所有相关的事都是长辈们偶尔提起的。只是每每看到小年,心情便有些复杂。
“师叔总说,小叔心太硬,没回报的事从来不做,我爹又心太软,经不得人家多求两句,他们若能中和中和,那便再好不过了。”
无情的赚钱机器。
凌池刚说完,曲墨脑子里便不由想到了这个形容词,登时觉得现代网友的某些调侃,有时真是再精准不过了。
而后便又想起,今天晚饭时,似乎并没有哪个是被凌池称作小叔的:“那今天怎么没见你小叔?他过年也不回家吗。”
“小叔出远门办事,十多年没音信了。”想了想,凌池复又拿起了手中的医书。只是他的话,到底还是让曲墨吓了一跳。
“十多年?!”撑坐起身子望向凌池,曲墨有些不敢置信,什么情况才会十几年没音信?
“那他还……”
“我不知道。”翻了一页书,凌池眼眸微垂,“六师叔说,他走前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然后就再没回来。”
“那小年?”曲墨记得白日里凌小年管凌池他爹叫伯伯,管凌前辈叫爷爷。十多岁的孩子,都不会问不会想的么?
“小叔走前让他等。”淡淡说道,凌池看着手中医书,眼神安静寂然,“小叔说什么他都信的。”
这边闲说着,屋外却起了些动静,并不多吵闹,但那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便格外清晰起来。凌池同曲墨对看了一眼,披衣下了床。
“我出去看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