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小二上下牙不停打着架,如何挪得动半步!
伙房厨师们见势不妙,忙放下手中活计,拿酒的拿酒,端杯的端杯,找筷的找筷,忙忙碌碌,在内房乱窜。不一会,总算凑齐,战战兢兢地送了过来。
摄政笑了笑,柔声道:“你们别怕,干活去吧,还上几道菜。”
厨师们如逢大赦,忙着进了厨房,锅盆声再度响起。
“来,独孤大侠,我敬你一杯,请!”
“摄大侠,请!”独孤弦一饮而尽。
“独孤大侠爱好声律,至今未变,可敬;而对声律之精,在男士之中,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佩!”摄政笑赞道。
“摄大侠本性仍存,口舌伶俐,尾藏锋芒,佩服佩服。”
摄政尴尬地笑笑,从身后拿出把带鞘的短刀来。
“独孤大侠心亮眼明,一尘不染,好叫在下惭愧。不过,在下见识浅薄,有一事不明,还望请教:刚才大侠所奏,似乎是一首悼亡之歌,不知何故?”
“不错,确是一首悼亡之歌。”独孤弦淡淡地说。
“不知悼谁之亡?”摄政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刀鞘。
“可能是我,也可能是——”
“谁?”
“你。”
“我?哈哈哈……”摄政狂笑起来。
独孤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独孤大侠真会开玩笑。”摄政止住笑。
独孤弦脸上笑容越来越浓,眼神却越来越冷。
摄政从衣袖中摸出一件东西来。
独孤弦眼中精光一闪!
那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铃铛,与三岁孩童脖子上的铃铛一模一样。
谁会料道这可爱的小铃铛竟是江湖人闻声丧胆的暗器,而且它握在了京都第三高手的手中!
极可爱的东西常常极不可爱。
这是只要命的铃铛,叫摄魂铃。
江湖中传言,这只铃铛不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它只会笑,笑声冷寒,令人毛骨悚然。
除此之外,没有人能讲出它的可怕所在。
因为知道它可怕的所有人都已入了土。
现在,摄政的手中就握着这个可爱的小铃铛。
独孤弦沉吟不语,他知道,他不能有畏惧,一丝也不能有。
那怕有一丝畏惧,摄魂铃就会笑出来。
那边的欧岳两人已吆三喝四地互敬起酒来。
一边是冬天,一边是春天,谁会知道这咫尺之间竟有两重天地?
“独孤大侠的无极悲歌极是厉害,十多年了,想必是登峰造极了。”摄政说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有。”独孤弦平静地说,也饮尽杯中酒。
“没有?”摄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疑。
“不错。”独孤弦又注满了一杯酒,顺手给摄政斟了一杯,那酒也高高耸出酒杯,形成一座小山,就是不溢出杯来。
摄政张嘴一吸,“吱”的一声,那杯酒如一线白练飞起,直没入他口中。
“多谢!”摄政笑道。
“摄大侠何必客气。”
“独孤大侠弓不离身,今天为何不见弓影?”
“摄大侠是否听过杯弓蛇影的典故?”
摄政不由望了望酒杯,那杯中什么也没有。
“我不懂独孤大侠何意。”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独孤弦眼中又泛出了温柔。
“在下更不懂了。”摄政说。
他当然不会懂,也没有必要懂。他笑了,笑得很轻松。
另外五个公人也笑了,同样笑得很轻松。
欧阳肖与岳哀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独孤大侠隐居南蛮之地,生活还很惬意么?”摄政笑着,一团和气。他觉得立即吞下这只当年曾在他爪子下成功逃脱的长命鼠,实在是大大的无趣。
他必须玩一玩。
“很好!”
“可否再次成家?”摄政不慌不忙地询问着。
不错,吃掉一只老鼠还不尽意,最好连它的窝也一并端掉,岂非大快猫心?
“摄大侠妻儿成群,在下一介小民,又是亡命之徒,实在没有摄大侠万分之一的福气。”独孤弦冷笑道。
摄政大笑,摄魂铃已收入怀中。
摄政笑声未落,独孤弦背后猛然闪起眩目的刀光,三个坐在后面的公人拔出了短刀!
不过,他们的短刀刚刚拔出,就再也举不起来,快要立起的身子又缓缓跌回原位。
他们的咽喉上各深深地插入了一支竹筷!
他们万万没料到,这只走投无路的老鼠会首先向后出手!那一丝后悔牢牢地挂在了他们逐渐僵硬的脸上。
几乎在独孤弦出手的同时,他的前面猛然卷起一阵狂飚!
独孤弦来不及思索,一声清啸,双掌运足十二分功力,朝狂飚迎去!
就听得“嘭”地一声大响,桌上的碗筷悉数震落在地,碗全成粉末!
摄政连人带椅被震退两步,独孤弦却分毫未动!
左右侧的两个公人一声狂嗥,运足功力,“呼”地一声从两侧朝独孤脑袋拍来!
就是金石,在这合击之下,也会拍扁!
但就在他们即将得手之时,独孤弦突然矮了半截!
他们的双掌就毫不犹豫地迎上了对方的双掌!
双是“轰”地一声大震,两人各被对方的掌力震得飞了起来,跌出丈外。
酒客们吓得哭爹叫娘,屁滚尿流,爬爬跌跌,滚出门去。
摄政的右手向怀中探去——
他知道,只要摄魂铃一拿出,主动权就在手,独孤弦就死定了!
但他的手却猛然顿住,面如死灰!
独孤弦的手中多了一支竹筷,定定地指向他的咽喉!
竹筷上散发出死亡的青辉!
摄政额上汗如浆出,死死地盯着那根竹筷,一步一步后退,后退,退到窗前,穿窗而出!
他的右手一直未敢从怀中拿出来。
两个公人也穿窗而去。
酒厅内霎时冷清下来,偌大的酒厅中只剩下三个活人、三具尸体。
“大哥,你为何不杀了那个老匹夫?”岳哀问道。
独孤弦苦笑了下,“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大哥。”欧阳肖急忙扶住独孤弦。
独孤弦咳嗽两声,一扫病态:“没事了,两位兄弟坐坐。”
欧、岳两人分坐在独孤弦身旁。
“兄弟,你们奇怪我刚才为什么不杀摄政么?”独孤弦轻声道。
“大哥一定有道理。”欧阳肖说。
“唉,我不是不想杀他,他恶贯满盈,认贼作父,早就该杀了,但我杀他不了,他是京都第三高手,更有一件极歹毒霸道的暗器——摄魂铃。”
“但是,大哥仍有机会杀他,因为刚才情势,他的摄魂铃已无法出手。”岳哀说道。
“不错,他的摄魂铃无法拿出,因为我手中的竹筷已指向他的咽喉,他明白,即使他能拿出,我的出手可能会更快,所以,他才不敢冒险。”
“他万万没料到,大哥的铁弓已失,无极悲歌未成,武功却毫未减弱,反而更胜从前。”欧阳肖笑道。
独孤弦也笑了:“不过,他还是算错了,因为我和他对拼一掌后,双方都已受了内伤,我的功力虽稍高于他,但我一口淤血滞于胸间,再也没有出手的威力,而他却有能力将摄魂铃拿出来。”
欧阳肖满眼疑惑。
“他的摄魂铃一出,我就死定了。”独孤弦叹了口气。
“大哥,我们——”岳哀明显不服。
“兄弟,不是大哥说谎,摄魂铃一出,你们也死定了。天下没有人避得开摄魂铃!”
“大哥,摄魂铃真的如此可怕么?”欧阳肖面色凝重。
“可怕,十分可怕,它可能是天下最可怕的东西。但至今没有谁知道,它可怕的地方在哪。”
“为什么?”
“因为,凡知道它可怕之处的人,都死了。”
欧岳两人才明白,刚才他们无异于徘徊在鬼门关外,生死一线,系于俄顷,现在想来,不由一阵寒意从心底咕嘟嘟冒起,禁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独孤弦心中明白,摄政最终没将摄魂铃拿出,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有家的人,特别是家事和美的人,在危险面前,总会有很多顾忌。
摄政也不例外。
“兄弟,你们是我的好兄弟。”独孤弦目中充满了温柔。
“大哥——”欧、岳二人心中感动。
“大哥知道,你们让出座位,是为了我们三人不全在他们的控制之下,这样,至少还有你们两人掌握了后发主动权。”
欧、岳两人点点头。
“你们也许不知,这也带来了另外两个好处:第一,我有了三双竹筷,可以赏他们每人一支;第二,我出手就会毫无顾忌。”
三人不由相视一笑。
“大哥、岳弟,咱们走吧,这里恐怕不是久留之地,待会儿衙门的人定会赶过来。”笑过之后,岳阳肖说道。
独孤弦扫了一眼仍坐在身后的三具尸体,脸上又现出笑容:“两位贤弟,我们打坏了这家庭人的桌椅——”说着就伸手到怀里掏钱。
“啊呀,大哥,我们这儿有一个阔少爷,即使我们两个一年白吃白喝,也绝不会吃穷他。走吧,岳弟,付账吧。”
岳哀苦笑着从怀中摸出块黄灿灿的东西,独孤弦定眼一看,原来是块金砖。
独孤弦笑道:“有了这东西,大半年的吃喝不愁了。”
“我不是不当老板,二哥,接着,你付账吧!”岳哀将那块金砖抛给欧阳肖,快步走在前面。
“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欧阳肖笑道。
三人笑起来,笑声一直沉入密林深处。
月如弯刀,被远山托起,三人穿行于林道,林中归鸟不时扑腾旋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