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灵昭记了很多年，她曾以为自己对他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直到此刻，大梦初醒。

但当时灵昭还很不死心，她想，荒芜么，虽然性格很坏，但也能称得上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神，理应不至于把她一个半吊子小仙当成弃子来用，这等不磊落的勾当，他应当是不屑去做的。但她紧接着自问自答道，他是缔造天地的神，有的是大慈悲，用她一个去换天下太平，想来也称不上是什么错处，她甚至又想，她好歹曾在他座下受过他三十几年照拂，为大义牺牲一下，这种精神境界还是应当有的嘛，但一转念，又有些委屈地想，她从小就有当英雄的愿景，他若是直接告诉她要她牺牲一下，指不定她就乐颠颠地答应了，可他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利用了她，她心再大，还是免不了要怨恨他。

她正这样杂七杂八地瞎想着，却忽而听初筠笑道：“小妹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告诉阿姐此事，省得阿姐九泉之下不瞑目。你的恩德虽不为人知，但小妹与尊座，自会一直记得。”

灵昭那时候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只隐约看到她嘴皮子一上一下，却愣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而灵昭没听见的那句话是：“玳乙，母族如今已将你剔出族谱，你便不再是我阿姐了。但纵令如此，你仍曾是中洲的人，尊座不能因你蒙羞，他说你犯下的罪责无可赦免，恐难入轮回，不如在伏仙池以永寂谢罪罢。”

下一刻，她见到熟悉的明光向她涌来，那时她却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志，放任那一击将她击中，反身堕入伏仙池，剧痛向她袭来，肉身在顷刻间化为粉尘，灵魂也一点点被灼烧、被搅碎。

意识在一点点消失，最后一刻，灵昭在虚无中看到那人皓月流光一般的银发，看到他玄潭一般浓黑深邃的双眸，以及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的背影。那个背影让灵昭很有感触，原本她以往再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后悔过当年承了岐瀛的嘱托，但这一刻，她却忽而后悔了。

最后她终于失去知觉，堕入无边的黑暗。

“魂师？魂师？”

灵昭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当先看到的是缠在迟御右臂上的庾陶，正“丝丝”地吐着蛇信子看着她，然后才看到它的主人迟御，他一只手正伸在灵昭脸旁边，仿佛灵昭再不醒过来，就要打上来了。

灵昭眼睛抽了抽，吓了一个激灵，连忙示意他自己已经醒了。

迟御这才把手收回去，两手搓了搓，仿佛很遗憾的样子，抬起眼来又看了灵昭一眼，提示性地把手往脸上指了指。

灵昭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哭了，赶紧伸手往脸上抹了一下，结果没摸到眼泪，倒在嘴角摸到了……口水。

灵昭一边觉得有点尴尬，一边心中又觉得有些踏实。

她记得她刚刚被雁寒救起来的那会儿，也经常做同一个梦，反反复复梦到这些情节，以前每次梦到，就惊惊惶惶、泪流满面，再也睡不着，枯坐到天明。但凡事经历的时间久了，总会渐渐淡去了，伤口不会再流血，即便实际上是恶化成了脓疮，至少也不会再流血了。就像灵昭如今，哪怕是再怎么真切地回忆起当年发生的事，再怎么真切地感觉到痛苦，她都不会轻易再流泪了，这么一想，灵昭便觉得她这五百年没有白过，她实在是长进了。

她正如此自得着，迟御带着几分喜气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魂师且看，前面便是我们中洲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尘旧事，好大一章回忆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