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本是胆子大不怕事的人,从生下来就不晓得“怕”字怎么写,听岐瀛说什么不会牵累她的话反而很不高兴,直说他见外,当下就点了头,取了一小片玳乙的魂魄放在那玲珑珠里,先回了一趟老家须臾谷去过了七千岁寿礼,随即就化成玳乙的模样赶赴凤凰族去顶了正主,没过几天就被送往中洲。
冥冥自有注定,所有的故事,都从这一刻开始。
灵昭在中洲跟着荒芜尊座的那些日子,要是一一记述下来,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但五百年过去后,灵昭最记忆犹新的事不过区区几件,也只是这么几件,会频繁地出现在灵昭的梦里。
譬如灵昭记得,有一个落英缤纷的春日,灵昭正在自己屋里头参详荒芜前些天甩给她的作业,一只青鸟衔来一张紫金小帖,上面写着邀她一叙之类的话,落款是极秀丽的两个字——“初筠”。
灵昭一向不大喜欢这位帝女,因为她总是跟荒芜凑在一起,以往灵昭被困在荒芜的袖子里的时候就时常能碰见初筠去找荒芜,打着一些请教他洪荒时代的上古法术的名义。
灵昭一向自诩为一个很清心寡欲的灵物,因为她活了七千多年,从没有牵扯到什么风月里,心里头是从来不装什么男女之事的。她后来想了想这是何故,却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因她身边明明就有许多男青年,且还都是一些很优秀的男青年,但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这些男青年不仅没成她的爱侣,最后还都一个个的成了她的哥们儿,且彼此都觉得熨帖不已、合适不已。
灵昭曾觉得,大概月老牵红线的时候把她给忘了,她这辈子是与情情爱爱无关了,哪晓得月老这线不牵则已,一牵就是个狠的,给她牵到荒芜身上去了。
灵昭那时候很思慕荒芜,觉得他有许多优点,比如第一,长得好,第二,长得好,第三,长得真他妈好。她觉得自己是千年铁树开了花,一颗春心荡漾啊荡漾,可惜荒芜一直一副很高冷很难搞的样子,把她骇住了,导致她一直只能悄悄思慕他,不敢说出口来。
因她自己存了这份心思,于是就体会到了一些在她以往七千年岁月里没有体会到的东西,譬如在初筠去请教荒芜法术的时候,灵昭便晓得了什么叫妒心。
灵昭当时想,请教法术就请教法术,做什么还说说笑笑的呢?说说笑笑就说说笑笑,做什么还靠得这样近呢?最可气的是,每次初筠走后,她被荒芜从袖子里放出来,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总在说:要是你有人家一半用功就好了。
灵昭后来听说,天宫有意将初筠帝女与荒芜凑作一对,据说连姻缘石上的位置都留好了,是最靠中间、最敞亮的那一处。灵昭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这初筠帝女可才刚过三万岁,荒芜的寿数早就不可考,但就如今仙界,六十万岁的四位大乘神君已经是老祖宗了,与荒芜一比那都是再年轻不过,据灵昭的观察,荒芜也不像是喜欢老牛吃嫩草的主啊。
但她听其他神仙嚼舌根的时候又听到一个论调,说是像荒芜这样的上古神祗,乃是真正参透了世间万象的神,与后世这些半吊子神仙不同,在他眼中,连天地造化、四时晦朔都宛如虚无,何况寿数这样浅薄的东西,那是更加不在他眼中了。
灵昭当时听了这些话,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心中却是很有几分信服的。荒芜的确待初筠有些不同,他常日里总是冷冰冰的,难得初筠请教他时有几分耐心去指点,且态度也称得上和煦,大约他看淡寿数之后,是的确有几分喜欢初筠的罢。
灵昭除了自诩为一个很清心寡欲的灵物以外,还自诩为一个很豁达的灵物,她们一族说来没有什么长处,就是有一条,无妄心。这在寿数短暂的灵物中是很难得的,但须臾灵族一生总与魂魄打交道,那些弥留之际的魂魄总有些轰轰烈烈的人生,他们一族在招魂的时候见了许多,自己虽没有经历,却多少有些触动感慨,自己便能无妄心。
如何做到无妄心呢?在灵昭的理解中,首先便是不苛求。她总觉得那些强求得来的人与事是最没意思的,自己也显得难看,是以对荒芜,她虽然是思慕的,但他若要与别人喜结良缘,她也自信能笑眯眯地去贺一声喜。
抱着这种觉悟,她去赴了初筠的约。
她那时在中洲跟着荒芜,论理是要跟着他学东西的,她在来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兢兢业业地去学习、受管教。但荒芜在外虽然一贯顶着一个严厉的名声,但灵昭素来觉得这是名不副实,因为他这里的规矩大多时候都很宽松,毋宁说是压根没什么规矩,只要不犯他的忌讳,随你怎样都好。至于管教,他是懒得亲自做的,最多亲自拣两个本子丢给她看,他自己就在她旁边随意做点事情,譬如亲自给一些下仙的拜帖回复。这一点一向很出乎灵昭的预料,她原以为像荒芜这样尊贵的神,凡事都会丢给下仙处理,但他却意外地亲力亲为,后来灵昭才知道,他活得太久了,日子过得太无聊,不得不给自己找事情做,若不如此,便无所事事了。
但荒芜也有很多时候是不管她的,放她出去在整个中洲游乐。她当时玩得很疯,自以为整个中洲都耍了个遍,是以当她随着青鸟的指引去赴初筠帝女之约时,感到分外震惊——因那个地方明明就在中洲之中,可灵昭居然从未去过。
那地方与灵昭此前闯荡过的许多密地不同,显得过分平凡了些,周围种了些枣树,又或许是石榴,灵昭没什么概念。
她看到初筠站在那里,背影很秀丽,一头乌发长长的,让她想起她以前听雁寒卖弄过的一句酸诗,叫做“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那时她想,若非要在这世上择一个人去应这句诗,除了初筠,她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初筠听到动静很快回过头来,见到她时挽唇一笑,很亲切地与她打招呼,灵昭那时心里头还记挂着荒芜,因此并没能释怀,对她的热络没怎么回应。初筠瞧了她一眼,笑道:“阿姐怎的还与我这样生分?我晓得我们幼时不是长养在一处,你与我不亲近,好在过不了多少日子我便要与尊座喜结连理,到时候就要搬来中洲长住,那时便可与阿姐时时在一处了。”
灵昭当时觉得喉咙发苦,又好似被人当头闷了一棍,心中想:竟这样急吗?竟这样快吗?她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了一声“甚好”,就没了下文。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初筠却竟换了一副表情,一双明眸冷冰冰地瞧着她,分明淬着凶光,嘴里说出的话也不饶人:“你道我不晓得你对尊座存了什么心思不成?他仁心待你,我却容你不得!”
说完,长袖间明光一闪,直接向她杀来。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好友初筠帝女终于特么上线了[捂脸][捂脸][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