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梦(5)

灵昭后来想,要是当时她没有去魔界接生意,要是她接过生意没有继续留在魔界,要是她在魔界没有听说阎罗和十三姬的事,要是她听说了这事没有插手去管,要是后来岐瀛君没有在那个当口出现,这其中只要有一条假设成立了,那么今后的很多故事都不会发生,她的一生也不会经历那样多的起伏,可是偏偏事情就那样一桩桩一件件地发生了,可见缘分二字,实在是妙不可言。

岐瀛君当时乘风而来,身长八尺,面如冠玉,手中拿一把浮萍扇,没见他怎么使力,就那么轻飘飘地一扇,忽而狂风平地起,将那些阎罗的走卒吹得七零八落,那姿态,那派头,当真是从容不迫极了,举重若轻极了。

阎罗很恼怒,不知是何人竟敢得罪他阎罗,无奈一时摸不清敌人底细,只好强自压着脾气问道:“尊驾是何人?何故插手别人的家事?”

只见岐瀛君懒懒地收了手中的浮萍扇,姿态很高地道:“蘅珑岐瀛,听说过?”

这个名号一甩出来,阎罗有点懵。因蘅珑山乃是魔界一处禁地,其中多凶兽,常人等闲不得靠近,阎罗的父君罗刹鬼君年轻的时候曾仗着孤胆进去闯过,结果被里面的一群三足乌重伤,差点一命呜呼,幸而被山中的隐士岐瀛君搭救,这才保了一命,后来为表感谢与岐瀛君结成异姓兄弟,有求必应,素来对岐瀛君很敬重。这么算起来,岐瀛君虽然年纪和阎罗差不太多,兴许还比阎罗小上几岁,但却与阎罗他老子是同辈,论理,阎罗应当称呼他一声“叔父”。

阎罗一听,天大的火气也得压着,直问岐瀛君此来所为何事。

岐瀛君姿态依旧很高,道:“途径罢了,听说贤侄你的事,本不当管,奈何我与邢烈将军难得还有几分交情,他于我有一个恩情,今日十三姬如此,我却是不得不管上一管。贤侄,既然你如今已另得佳偶,我看你也莫要耽误小十三另择良配——人我今天带走了,劳你代我向你父君问一声好。”

语罢,真的就带走了十三姬——顺便,也带走了灵昭。

后来灵昭才晓得,岐瀛君说他与邢烈将军有交情那是十足十的胡扯,人家将军才不晓得他是哪根葱,他插手此事,不过是因为单纯的看不惯,看不惯阎罗那混帐做派,也看不惯十三姬一个好女子平白遭人欺负。灵昭觉得岐瀛作为一个魔,难得的三观很正,功夫又高、长得也好看,简直要算一个妙人,于是很快称兄道弟起来。

但灵昭当时有一个疑问,放在心里一直很不解,因为她觉得搭救良家妇女这等事实在是太正派了些,论理应当不是魔界人所为,岐瀛君这么做是不是有辱魔界的纲纪风气?她将这个疑问说与岐瀛君听,对方听后沉吟片刻,发表了一番高见,大意是讲,为神为魔到一定境界,到最后都是要讲一个“空”字,既然空了,便没有所谓正邪神魔,也就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都一样。这最后“都一样”三个字让灵昭听得很震撼,觉得一瞬间开悟了、透彻了、醍醐灌顶了,自以为是窥见了天地大道的真谛法门,灵台少有的清明,由此一直对岐瀛君很敬服,认为他虽是魔,却也是一个看穿了世间万象本质的魔,与神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如的。

但后来灵昭对岐瀛的看法稍微有所改观,因为她向来以为作为一个看透世间万象本质的魔,是不应当陷入风花雪月情情爱爱里的,那太低俗、太不上境界了。可岐瀛不仅陷入了这风花雪月情情爱爱里,而且还是狠狠地陷了进去。

灵昭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快七千岁了,那时已经跟岐瀛君有了差不多快两千年交情,一起喝了两千年的酒,一起旅了两千年的游,一起做了两千年的酒肉朋友,情谊可以说是很笃厚,可惜灵昭一直不晓得他竟思春瞧上了谁家姑娘。

他瞧上的这个人物可不得了,那时候这个名字传得很广,差不多连什么犄角旮旯的土地神都晓得——这个女子,名叫玳乙。

灵昭晓得她的名字,知道她是凤凰一族的嫡女,还知道中洲最近要选座下童子,结果刚刚出来,似乎就是她中选了,其余的倒不是很清楚。岐瀛君把人带到她面前的时候,灵昭只觉得这女子虽相貌很普通,并非特别秀丽,但性格好生温婉贤淑,连她见了都要动心,恨不得要顶了岐瀛亲自保护她,实在是可人得紧,灵昭不由得暗赞一声岐瀛好眼光。

岐瀛带玳乙来找灵昭,所为有两件,其一是让灵昭瞧瞧她嫂子,其二却是要托灵昭帮一个忙。

这个忙,说大它不大,但说小也实在不小。

玳乙与岐瀛君这一段恋情,走的是地下那个路数。岐瀛君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但玳乙那边可是个大家族,且还是个很不凡的大家族,不仅不凡,门风还极严谨,不仅严谨,对魔族还很仇视。而岐瀛君呢,正正好好就是个魔族人,且还是罗刹鬼君的拜把子兄弟,身份很敏感,定然不会被接受。

岐瀛和玳乙俩人本来琢磨着,地下情就地下情吧,他们都是很通达的,不计较什么名分,但事情坏就坏在,中洲浮生殿莫名其妙要收座下童子,玳乙还莫名其妙中选了。

岐瀛的意思是,玳乙绝不能去中洲,一旦去了,恐怕再无归期,他二人此生就无缘了,这一点灵昭很赞同,并问他有什么高见。

岐瀛瞧了她一眼,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他的高见是,第一,玳乙绝不能去中洲,否则他们这对鸳鸯就算是缘尽了,第二,玳乙绝不能不去中洲,否则别说浮生殿,就是凤凰族那里都交代不过去。他这么一说,灵昭就有点懵了,这去也不成不去也不成,那要怎么办才好?

岐瀛又瞧了她一眼,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豆大的灵珠,灵昭定睛一瞧,是玲珑珠。

岐瀛说:“此珠乃我偶然所得,我听说原是你们一族的法器,取人残魂放于其中,封之于心脉,可掩自身魂息。今日我给了你,也算物归原主。”

他这么一说,灵昭就明白了。

岐瀛原打的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主意,想让灵昭扮成玳乙,替她去中洲当那什么荒芜尊座的座下童子。因荒芜真神眼力非凡,寻常的变幻之术都瞒不过他的眼,因为纵然形体可以千变万化,但魂息是变不了的,可灵昭乃属须臾一族,最擅长的就是和魂魄打交道,且这玲珑珠又能掩盖人原本的魂息,她若是借玲珑珠之力化为玳乙,大抵则无虞。

岐瀛道:“你莫怕,我也不是要你一辈子扮成她。我与玳乙打算,先成婚,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等孩子落了地再回凤凰族去自首,想来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了孩子挡在前面,多半不会把我俩怎么样。你放宽心,最多麻烦你五十年,主意是我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到时我绝不会牵累你。”

作者有话要说:岐瀛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