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1862年对于整个南方而言都是欢欣鼓舞的一年,南方高歌猛进嘉报频频,圣诞节的庆祝舞会更是盛大地远超过往。所有人都满怀热情,毫不怀疑他们会得到胜利。
阿什利这一年的圣诞节选择在亚特兰大度过。自从儿子查尔斯在战场上得热病去世,彼得·威尔克斯·汉密尔顿就变得愈发胆小、敏感,甚至偶尔有限神经质起来。这位早年寡居的夫人独自养大一子一女实际上却是个心灵脆弱的人,在儿子死后更是大病一场,哪怕现在病好了也时长头痛。
她本还有一个女儿聊以慰藉,但自从梅丽半年前嫁到了查尔斯顿的一个高尚家庭,彼得的情况就愈发不妙。可怜原本个性单纯就像个孩子似的夫人如今整天游荡在汉密尔顿家庞大的全部由石头砌成的三层府邸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是孙子查理也无法唤起她的注意。
查理是查尔斯和斯卡丽特的孩子。是的,在被阿什利拒绝的当天斯卡丽特就答应了查尔斯的求婚,很难说这是出于报复还是爱情不管哪一种都同样愚蠢。但事实是两位新人在战前匆匆结婚,又在战争开始后永远别离,只留下一个小生命匆匆来到人世。
阿什利对于自己的姑妈是有点愧疚的。按照威尔克斯家的传统,他应该娶梅丽,若不是他坚持拒绝,梅丽就不用远嫁而是可以留在亚特兰大与姑妈一同生活。再加上这次假期本来就短来不及回十二橡树,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在亚特兰大。
幸运的是彼得对自家儿子的未亡人和小孙子都毫无兴趣,但对于阿什利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侄子还是相当挂念,听说他会带着战友一起更是早早吩咐下人张罗起来。老威尔克斯也带着两个女儿过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塔尔顿家没出嫁的两个小女儿。
阿什利是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到达亚特兰大的。正值隆冬,天空还飘着雪,年轻的军官们顶着一头雪花来到家中。阿什利、博伊德、塔尔顿双胞胎、亚力克斯和凯德,每一个都得到女士们亲切的问候,出于某种原因,阿什利得到的比其他人都跟热烈些。
“嘿,女士们,先让我们抖掉身上的雪再享受拥抱吧。”双胞胎退开一步拒绝妹妹飞扑的熊抱,他们身上都是湿乎乎的,女士们受了寒气很容易感冒。
“哦,天啊,你们快去壁炉暖暖身子!我让黑奴再添点煤炭。”彼得姑妈摸摸侄子冰冷的手立马惊呼道,“凯西,你这个懒鬼!还不快给少爷拿干净衣服!”
“我就知道你们这帮黑鬼都是懒骨头,别以为北佬是为了你们打仗,你们就自由了,那是欺骗下等人的把戏!”
“汉密尔顿太太,黑鬼可算不上人,他们都是长得像人的野兽而已。”亚力克斯尖刻地说,他的弟弟在战场上被一个混血野种打死,要说在场里谁最仇恨黑人绝对是他。
“对对对,瞧我都糊涂了。”彼得姑妈喜欢年轻的小伙子,尤其亚力克斯也有一双棕眼睛像极了她的儿子,瞬间就得到她的好感,“凯西,衣服呢?你个懒骨头还不拿来,当心挨鞭子!”
“汉密尔顿太太,您真是位善良的夫人。”亚力克斯换上黑女奴拿过来的裘皮大衣,却一脚踹向对方的肚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顿时倒在地上,“这样的懒鬼在我们家早就被打死了。”
“太太,我刚才去给壁炉添煤炭去了,我没有偷懒……”小姑娘嘤嘤啜泣,亚力克斯皱眉正想再给这个胆敢反驳的黑奴一脚就被斜里出现的胳膊拦住了。
“亚力克斯,够了。”阿什利皱眉,他开始没拦着亚力克斯是因为知道对方心情糟糕,同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他不介意对方发泄一下,但若是弄出人命就太难看了,尤其凯西还是姑妈的女仆。
阿什利的话永远是有威信的,加上亚力克斯也意识到自己拿别人家的女奴撒气很没有礼貌,就没再坚持,只是咕噜了句,“现在黑奴都敢在主人惩罚时说话了,那些该死的北佬。”
阿什利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过去南方家庭的黑奴在主人惩罚时跪地求饶都是少见,一声不吭才是正常的。现在自从北方喊出废奴的口号,整个南方没出息的黑鬼都开始蠢蠢欲动,连他记忆里向来卑微胆小的凯西也敢在这么多白人先生面前争辩了。
塔尔顿双胞胎丝毫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他们见没热闹可看就嚷嚷着要和妹妹们玩牌,一边去了休息室。凯德有个北佬后妈,思想比传统的南方人要开放些,他意识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只是默默换好衣服走了。但在路过依旧跪在地上的凯西时不着痕迹地踩了一脚她的手,他不讨厌后妈,但他讨厌会呛声的黑鬼。
注意到凯德的动作,阿什利叹口气,有些头疼——不知道带战友们回家是对是错。好在自家姑妈完全不介意女奴被打骂,她眼里只有侄子,拉着阿什利就向里走,连霍尼和因迪都只能抱着查理小家伙跟在后面。
博伊德看看依旧低头啜泣不敢起身的黑女奴,内心毫无同情。但经历过死亡到底令他成熟了不少,青年冷淡地开口,“这里没你的事情,下去吧。”
“是,塔尔顿少爷。”凯西如蒙大赦,颤颤巍巍地退下了。
博伊德嘲讽地勾勾唇角,明明是阿什利真正怀抱善意从亚力克斯手下救了她,这个黑女奴看向好友的目光却满是憎恨;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却得到惊喜和感激。
阿什利不了解身后的机锋,他跟随姑妈走到沙发正中坐下。他左边视角尽头正好可以看见走廊第一间房间里的情景。那里原来是一个空房间,但是现在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南方联邦的旗子,旗子下面挂着一把金柄军刀,当年梅丽和查尔斯的爸爸曾带着它参加过墨西哥战争,查尔斯去打仗时还带着它,也是阿什利亲手将这柄刀装入寄送给家属的包裹里的。除了刀,哪里还挂着查尔斯表弟的肩带和手·枪·带,枪·套里还是他的左,轮,枪,就是不知道里面是否有子弹。在军,刀和手,枪之间,是查尔斯本人的银板相片,身穿灰色军服,神气刚强而傲慢,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神采奕奕,嘴角则带着羞涩的微笑。阿什利一眼认出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拍摄的,在原版的照片上他站在查尔斯的左侧,不过现在他还坐在沙发上,另一个已经永远埋入土里。
阿什利有些伤感,但很快这伤感就被咿咿呀呀的小查理打断了。青年慈爱地将侄子抱入怀里,看着对方稚嫩羞涩的笑脸,心情到底是愉快了。新生命总是令人愉快,他们是南方的希望。
阿什利让查理坐在他的大腿上,他则和家人们聊天。久别重逢的亲人们用语言、动作、眼神,人类所能用的一切方式传达着感情,一切都似乎美好极了。阿什利诉说着战场上的趣事,当然得去掉那些残酷、血腥、艰苦的,霍尼和因迪也告诉哥哥克莱顿城的变化,彼得姑妈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和客人们分享亚特兰大的新鲜事。
提及亚特兰大的爱国运动,除了伤病医院、义工、义卖舞会,还有一个永远绕不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