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晴承认, 初入皇宫时,是带着恨意的。哪怕母亲临终前对她唯一的嘱托便是放下仇恨, 好好活着。
云卿姨母在见到她时会稍稍出神,她知道, 自己眉眼像母亲,其实自己的性格也很像母亲, 但时至如今, 她只能蛰伏隐藏。她知道, 这里的人并不信她, 皇帝看她的眼神虽依旧慈爱但很奇怪, 她就是能感觉到防备,那种冰冷的疏离感,即使隐藏的很好,禾晴依旧能感受的到。
自己好像,很容易感知到一个人的真实情感。
最开始遇到岁安,是铁惜若的精心安排。禾晴再次见到她,那样的干净明朗,是活在阳光里的小公主。
岁安果然会向她靠近,禾晴知道自己不同于跟在她身边的相府千金。迎曦并未经历过家族起落,人生平顺安稳,她也是生活在光里的人。
或许从来没见过自己这样的人吧,岁安是皇帝独生女,宫里再无血缘兄弟姐妹,自己是她的表妹,一个家破人亡的罪臣之女。
禾晴能感觉到岁安的防备,不同于皇上对她淡淡的疏离防备,岁安的防备中让她感觉到一丝恨意。
禾晴始终不懂,岁安她对自己为什么会有恨意,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外祖父曾经对江王爷一家做过的事。
岁安原来如此记仇,如果要得到她的信任,那自己就要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她需要成为特别的人,于岁安而言,特别的人。
岁安晚间会回寝殿默书再通读明日所学,禾晴会提前准备好书册,在陪岁安通读之后,讲出自己的见解同她讨论,两人若有意见相左或不明白之处,第二日再去请教先生解惑。
一开始两人的见解经常出现分歧,时常说着说着便争论起来,再到后来,两人见解逐渐一致,却总是各有各的新思想。
晚间这一个时辰的读书讲论,是她们俩默认的习惯,岁安并未同人说起过,这习惯仿佛又成了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带着目的的靠近,有手段的吸引,却仍旧算漏了其中的一环。人都是感情动物,在互相靠近的过程中,难免会动感情。
禾晴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岁安的心思转变。似乎就是从铁惜若让她带着那样的目的,如大长公主和竹姑姑一般,或许更早,早到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而岁安,禾晴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恨意渐渐消失了。即使仍旧不信任自己,但她能感觉出,岁安对自己的特别。
即使她不确认这份特别究竟是什么,但也足够了。亲情也好友情也罢,岁安对她,应是有感情的。
她用仇恨灌注了内心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累了,在看到当年的卷宗,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海深仇之后,那份执念最终还是烟消云散。前尘纠葛,到底是她们家对不起岁安,不仅是岁安,竟然还有迎曦。
当铁惜若再次找上她来时,她的心境早就不同。越州水患,她是真的抱着为岁安铲除前路障碍的心,所以她同怀王虚与委蛇,忍受着那个年纪足可以作自己父亲的男人的轻薄。
禾晴这一次,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为了岁安。
那个吻,是超乎预料的意外。她想,岁安也是没想到的吧。委屈屈辱,她当时只想离自己的光近一点,靠近岁安,禾晴觉得很温暖。
感受到岁安的回应,是禾晴更没想到的。亲上去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来得及多想什么。在岁安离开后,她一个人在浴桶里泡了很久,直到水温冷却。
岁安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感情?是否同她一样,想要离彼此更近一些?
禾晴将自己能找到的,同怀王有关的罪证一一搜罗起来,她尽力帮助岁安,以为总算能换来她的信任,可是到最后,禾晴才明白,和她的皇权帝位比起来,任何的一切都显得虚无渺小。
那是禾晴第一次同岁安争吵,蕲年宫中,她的寝殿,在她们儿时一起读书论道,有着她们最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你和你的父皇从来都没想过让启旦活着。”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禾晴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启旦不过是这对父女的一枚棋子。“今日是他,下一次是不是就是我了?”
“不会的,你和他不同。”
“不同,呵,果然如此。我和他是不同,因为我只是罪臣之女,我不姓郎。若有一日别人也进言说我对你的皇权妨害,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推出去,斩草除根?”
岁安默然,就是这一顿一停的犹豫,让禾晴原本的愤怒骤然变为心寒。
她早该知道的,比起她的大业,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从小到大,即使岁安喜欢自己的时候,她都没有尽信过她。
原来,不管如何努力,永远都没办法让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就像是对迎曦那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