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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严彭忽然找到了他这,还急匆匆的:“文准呢?没来过?”

方俞安听了两遍,才从满脑子混沌中回过神来:“没,没啊……怎么,他……”

严彭的神色由焦急转为凝重,深吸一口气:“糟了,那他到哪去了。”

按理说郑必先一个大活人,还是在京里,就是瞎了也不至于走丢。所以方俞安也是一哆嗦,怕是出甚事故了。

最后在极度忙乱之中,方俞安找到了郑必先在京里租的宅子,瞎猫碰死耗子似的找了过去。严彭其实也怀疑,毕竟他就没见郑必先在这住过几天。

“诶哟,还真碰上了!”方俞安一笑,顺手推开门,“文准啊,大敌当前……”

“别进来!咳咳咳……”

两人脚步一顿,有些惊慌地对视一眼——还真出事了。

“被家雀啄眼了,你们俩离此处远些……”郑必先咳了一阵,好半天才捯过气来,“这下好了,让严玉声自己忙去,我,咳咳咳……我先歇着……”

严彭叹了口气:“你这去处离赈济所倒是近,不必我再为你另找去处……你今日喝药没有?常平仓的账呢?”

“不必管我了,我能,咳咳咳……我能不晓得如何做么。账册我留在那了,咳咳咳……你若用,自去找就好。快些走罢,你们如何能倒下……”

郑必先的气息不太稳,看着确实严重。然而再怎么样,就算喝了药也得靠自己捱过这两三天,于是严彭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还不忘到赈济处那边告诉一句,这还有一个中招的倒霉蛋。

疫病控制得七七八八已经是四个月后的事了,好在没死太多人,大多数还是被救了回来,从赈济处各回各家,下地收着成熟的麦子。

七月时,方俞安保证了好几次,就差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这才把如同惊弓之鸟的方效承从东都请回来。

“今年一场疫病,耗去了国库许多钱粮,怕是没个三四年回不来了……”严彭打了个哈欠,不甚雅观地抻了个懒腰,“郑大人,您可是为此出了一份力呢!”

今日休沐,又是仲夏里难得的凉爽日子,郑必先忽然提出,想去看看常平仓。

郑必先笑笑,想说什么,却先咳嗽了几声:“咳咳……好罢,这一应下来的药钱多少银子,神算子给个数目,我省吃俭用一番,总是能还上的。”

严彭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这病不会没好干净罢,如何还咳嗽呢?现下又不是甚风寒流行的日子,你可别告诉我是染了风寒。”

他以为郑必先会搪塞过去,然而他只是沉默了很久,马上都能看见常平仓的小值房了,他才轻叹一声:“玉声,此事我只与你说,我……咳咳……我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严彭脚步一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你这是上次的病根?不会罢,我记得不少人好了之后都是活蹦乱跳的,如何会……”

“不是病根,”郑必先道,“郎中瞧过几次,既不是痨病,亦不是甚风寒,只是整日地咳,我亦没见过。只是……咳咳……心有所感,自己时日无多了。”

严彭一皱眉:“你胡说甚呢,只是咳几声就给你吓做这般。那年你要裁制皇商,陛下都要指着你的鼻子骂了,怎没见你怕过!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不是要去看常平仓么,快走,待会回去我还得陪着我们家殿下呢!”

郑必先一笑:“好啊,有玉声这番话我便放心了,甚病敢侵扰你来啊!”

然而严彭向来一说一个准的乌鸦嘴,此次却并未有甚作用。景平二十二年冬,郑必先再也撑不住,倒在了下朝的宫道上。

其实对于这个情况,众人是有准备的,毕竟他自那场疫病后,就日渐一日地消瘦下去。一开始还以为是他操持改制累的,但那日,他们照例聚在王府,闲暇之余插科打诨时,郑必先直接讲鲜血喷在了折子上,这足够说明不是甚小病。

两年而已,他就几乎脱相,还不住地咳,甚至有时还会咳血。之前他还能硬撑着,然而自那天倒在宫道上后,他就像被抽去了全部力气似的,连喘息都变得格外困难。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严彭冒着大雪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郑必先的痛呼声,还有喘息时像是窒息一般的声音。光是听着就极其揪心,却谁也毫无办法。可是严彭推门进去时,他又像哑了似的,一声不吭了。

“这下您可是要青史留名了,”严彭为炉子加了些炭,“能让当朝太子跑遍京畿去给你买药,后世可得大写特写一番。”

郑必先笑笑:“那我,可真是……要出名了……”

他依然勉强维持着精神,然而呼吸之间,像是有无数根锯条横亘在他肺里一般,每吸一口气的声音都格外刺耳,好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