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力斯·恺撒

裘力斯·恺撒

剧中人物

品达勒斯凯歇斯的仆人

凯尔弗妮娅恺撒之妻

鲍西娅勃鲁托斯之妻

元老、市民、卫队、侍从等

地点

罗马及其附近郊野

第一幕

第一场

罗马,街道

[弗莱维斯、马鲁勒斯及若干市民上。]

弗莱维斯

去!回家去,你们这些懒得做事的东西,回家去。今天是放假的日子吗?嘿!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做手艺的人,在工作的日子走到街上来,一定要把你们职业的符号带在身上吗?说,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市民甲

呃,先生,我是一个木匠。

马鲁勒斯

你的革裙,你的尺呢?你穿起新衣服来干什么?你,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市民乙

先生,我希望我干的行业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不过是个替人家补补破鞋子的。

马鲁勒斯

混帐东西,说明白一些你是干什么的?

市民乙

哎,先生,请您不要对我生气,要是您的鞋子破了,先生,我也可以替您补一补的。

弗莱维斯

你是一个补鞋匠吗?

市民乙

不瞒您说,先生,我的吃饭家伙就只有一把钻子。我也不会动斧头锯子,我也不会做针线女工,我就只有一把钻子。实实在在,先生,我是专治破旧靴鞋的外科医生,它们倘然害着危险的重病,我都可以把它们救活过来。那些脚踏牛皮的体面绅士,都曾请教过我哩。

弗莱维斯

可是你今天为什么不在你的铺子里做工?为什么你要领着这些人在街上走来走去?

市民乙

不瞒您说,先生,我要叫他们多走破几双鞋子,好让我多做几单生意。可是实实在在,先生,我们今天因为要迎接恺撒,庆祝他的凯旋,所以才放了一天假。

马鲁勒斯

为什么要庆祝呢?他带了些什么胜利回来?他的战车后面紧缚着几个纳土称臣的俘囚君长?你们这些木头石块,冥顽不灵的东西!冷酷无情的罗马人啊,你们忘记了庞贝吗?好多次你们爬到城墙上、雉堞上,有的登在塔顶,有的倚着楼窗,还有人高踞烟囱的顶上,手里抱着婴孩,整天地坐着耐心等候,为了要看一看伟大的庞贝经过罗马的街道;当你们看见他的马车出现的时候,你们不是齐声欢呼,使台伯河里的流水因为听见你们的声音在凹陷的河岸上发出反响而颤栗吗?现在你们却穿起了新衣服,放假庆祝,把鲜花散布在踏着庞贝的血迹凯旋回来的那人的路上吗?快去!奔回你们的屋子里,跪在地上,祈祷神明饶恕你们的忘恩负义吧,否则上天的灾祸一定要降在你们头上了。

弗莱维斯

去,去,各位同胞,为了你们这一个错误,赶快把你们所有的伙伴们集合在一起,带他们到台伯河的边上,把你们的眼泪浇下河中,让那最低的水流也会和那最高的堤岸接吻。(众平民下)瞧这些下流的材料也会天良发现,他们因为自知有罪,一个个哑口无言地去了。您打那一条路向圣殿走去,我打这一条路走。要是您看见他们在偶像上披着锦衣彩饰,就把它撕下来。

马鲁勒斯

我们可以这样做吗?您知道今天是卢柏克节。

弗莱维斯

别管它。不要让偶像身上悬挂着恺撒的胜利品。我要去驱散街上的愚民,您要是看见什么地方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也要把他们打发走开。我们应当趁早剪拔恺撒的羽毛,让他无力高飞;要是他羽毛既长,一飞冲天,我们大家都要在他的足下俯伏听命了。(各下)

第二场

同前,广场

[恺撒率众列队奏乐上;安东尼作竞走装束,凯尔弗妮娅、鲍西娅、狄歇斯、西塞罗、勃鲁托斯、凯歇斯、凯斯卡同上;大群民众随后,其中有一预言者。最后马鲁勒斯和弗莱维斯上。]

恺撒

凯尔弗妮娅!

麦泰勒斯

肃静!恺撒有话。(乐止)

恺撒

凯尔弗妮娅!

凯尔弗妮娅

有,我的主。

恺撒

你等安东尼快要跑到终点的时候,就到跑道中间站在和他当面的地方。安东尼!

安东尼

有,恺撒,我的主。

恺撒

安东尼,你在奔走的时候,不要忘记用手碰一碰凯尔弗妮娅的身体;因为有年纪的人都说,不孕的妇人要是被这神圣的竞走中的勇士碰了,就可以解除乏嗣的咒诅。

安东尼

我一定记得。恺撒吩咐做什么事,就得立刻照办。

恺撒

现在开始吧;不要遗漏了任何仪式。(音乐)

预言者

恺撒!

恺撒

吓!谁在叫我?

麦泰勒斯

所有的声音都息下去,肃静!(乐止)

恺撒

谁在人丛中叫我?我听见一个比一切乐声更尖锐的声音喊着“恺撒”的名字。说吧,恺撒在听着。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恺撒

那是什么人?

勃鲁托斯

一个预言者请您留心三月十五日。

恺撒

把他带到我的面前,让我瞧瞧他的脸。

麦泰勒斯

那家伙,跑出来见恺撒。

恺撒

你刚才对我说什么?再说一遍。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恺撒

他是个做梦的人,不要理他。我们走。(吹号;除勃鲁托斯、凯歇斯外均下)

凯歇斯

您也去看他们赛跑吗?

勃鲁托斯

我不去。

凯歇斯

去看看也好。

勃鲁托斯

我不喜欢干这种陶情作乐的事;我没有安东尼那样活泼的精神。不要让我打断您的兴致,凯歇斯,我先去了。

凯歇斯

勃鲁托斯,我近来留心观察您的态度,觉得在您的眼光之中,对于我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温情和友爱;您对于爱您的朋友,太冷淡而疏远了。

勃鲁托斯

凯歇斯,不要误会。要是我在自己的脸上罩着一层阴云,那只是因为我自己心里有些烦恼。我近来为某种情绪所困苦,某种不可告人的隐忧,使我在行为上也许有些反常的地方;可是,凯歇斯,您是我的好朋友,请您不要因此而不快,也不要因为可怜的勃鲁托斯和他自己交战,忘记了对别人的礼貌,而责怪我的怠慢。

凯歇斯

那么,勃鲁托斯,我大大地误会了您的心绪了;我因为疑心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所以有许多重要的值得考虑的意见我都藏在自己的心头,没有跟您提起。告诉我,好勃鲁托斯,您能够瞧见您自己的脸吗?

勃鲁托斯

不,凯歇斯,因为眼睛不能瞧见它自己,必须借着反射,借着外物的力量。

凯歇斯

不错,勃鲁托斯,可惜您却没有这样的镜子,可以把您隐藏着的贤德照射到您的眼里,让您看见您自己的影子。我曾经听见那些在罗马最有名望的人——除了不朽的恺撒以外——说起勃鲁托斯,他们呻吟于当前的桎梏之下,都希望高贵的勃鲁托斯睁开他的眼睛。

勃鲁托斯

凯歇斯,您要我在我自己身上寻找我所没有的东西,到底是要引导我去干什么危险的事呢?

凯歇斯

所以,好勃鲁托斯,留心听着吧。您既然知道您不能瞧见您自己,像在镜子里照见的那样清楚,我就可以做您的镜子,并不夸大地把您自己所不知道的自己揭露给您看。不要疑心我,善良的勃鲁托斯;倘然我是一个胁肩谄笑之徒,惯用千篇一律的盟誓向每一个人矢陈我的忠诚;倘然您知道我会当着人家的面向他们献媚,把他们搂抱,背了他们就用诽语毁谤他们;倘然您知道我是一个常常跟下贱的平民酒食征逐的人,那么您就认为我是一个危险分子吧。(喇叭奏花腔。众欢呼声)

勃鲁托斯

这一阵欢呼是什么意思?我怕人民会选举恺撒做他们的王。

凯歇斯

嗯,您怕吗?那么看来您是不赞成这回事了。

勃鲁托斯

我不赞成,凯歇斯,虽然我很敬爱他。可是您为什么拉住我在这儿?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倘然那是对大众有利的事,那么让我的一只眼睛看见光荣,另一只眼睛看见死亡,我也会同样无动于衷地正视着它们,因为我喜爱光荣的名字,甚于恐惧死亡。

凯歇斯

我知道您有那样内在的美德,勃鲁托斯,正像我知道您的外貌一样。好,光荣正是我的谈话的题目。我不知道您和其他的人对于这一个人生抱着怎样的观念;可是拿我个人而论,假如要我为了自己而担惊受怕,那么我还是不要活着的好。我生下来就跟恺撒同样的自由;您也是一样。我们都跟他同样地享受过,同样地能够忍耐冬天的寒冷。记得有一次,在一个狂风暴雨的白昼,台伯河里的怒浪正在冲激着她的堤岸,恺撒对我说,“凯歇斯,你现在敢不敢跟我跳下这汹涌的波涛里,泅到对面去?”我一听见他的话,就穿着随身的衣服跳了下去,叫他跟着我,他也跳了下去。那时候滚滚的急流迎面而来,我们用壮健的膂力拼命抵抗,用顽强的心破浪前进;可是我们还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恺撒就叫起来说,“救救我,凯歇斯,我要沉下去了!”正像我们伟大的祖先埃涅阿斯从特洛伊的烈焰之中把年老的安喀西斯肩负而出一样,我把力竭的恺撒负出了台伯河的怒浪。这个人现在变成了一尊天神,凯歇斯却是一个倒霉的家伙,要是恺撒偶然向他点一点头,也必须俯下他的身子。他在西班牙的时候,曾经害过一次热病,我看见那热病在他身上发作,他的浑身都战抖起来;是的,这位天神也会战抖;他的懦怯的嘴唇失去了血色,那使全世界惊悚的眼睛也没有了光彩;我听见他的呻吟;是的,他那使罗马人耸耳而听,使他们把他的话记载在书册上的舌头,唉!却吐出了这样的呼声,“给我一些水喝,泰提涅斯,”就像一个害病的女儿一样。神啊,像这样一个心神软弱的人,却会征服这个伟大的世界,独占着胜利的光荣,真是我所再也想不到的事。(喇叭奏花腔。欢呼声)

勃鲁托斯

又是一阵大众的欢呼!我相信他们一定又把新的荣誉加在恺撒的身上,所以才有这些喝彩的声音。

凯歇斯

嘿,老兄,他像一个巨人似的跨越这狭隘的世界;我们这些渺小的凡人一个个在他粗大的腿下行走,四处张望着替自己寻找不光荣的坟墓。人们有时可以支配他们自己的运命;要是我们受制于人,亲爱的勃鲁托斯,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而是在我们自己。勃鲁托斯和恺撒,“恺撒”那个名字又有什么了不得?为什么人们只是提起它而不提起勃鲁托斯?把那两个名字写在一起,您的名字并不比他的难看,放在嘴上念起来,它也是一样顺口;称起重量来,它们是一样的重;要是用它们呼神召鬼,“勃鲁托斯”也可以同样感动幽灵,正像“恺撒”一样。凭着一切天神的名字,我们这位恺撒究竟吃些什么肥甘美食,才会长得这样伟大?可耻的时代!罗马啊,你的高贵的血统已经中断了!自从洪水以后,什么时代你不曾产生一个以上的著名人物?直到现在为止,什么时候人们谈起罗马,能够说,她的广大的城墙之内,只是一个人的世界?要是罗马给一个人独占了去,那么它真的变成无人之境了。啊!你我都曾听见我们的父老说过,从前罗马有一个勃鲁托斯,不愿让他的国家被一个君主所统治,正像他不愿让它被永劫的恶魔统治一样。

勃鲁托斯

我一点不怀疑您对我的诚意,我也有点明白您打算鼓动我去干什么事,我对于这件事的意见,以及对于目前这一种局面所取的态度,以后可以告诉您知道,可是现在却不愿作进一步的表示或行动,请您也不必向我多说。您已经说过的话,我愿意仔细考虑,您还有些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我也愿意耐心静听,等有了适当的机会,我一定洗耳以待,畅聆您的高论,并且还要把我的意思向您提出。在那个时候没有到来以前,我的好友,请您记住这一句话:勃鲁托斯宁愿做一个乡野的贱民,不愿在这种将要加到我们身上来的难堪的重压之下自命为罗马的儿子。

凯歇斯

我很高兴我的微弱的言辞已经从勃鲁托斯的心中激起了这一点点火花。

勃鲁托斯

竞赛已经完毕,恺撒现在回来了。

凯歇斯

当他们经过的时候,您去拉一拉凯斯卡的衣袖,他就会用他那种尖酸刻薄的口气,把今天值得注意的事情告诉您。

[恺撒及随从诸人重上。]

勃鲁托斯

很好,可是瞧,凯歇斯,恺撒的额角上在闪动着怒火,跟在他后面的那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好像挨过一顿骂似的:凯尔弗妮娅脸颊惨白,西塞罗的眼睛里充满着懊丧愤恨的神色,就像我们看见他在议会里遭到什么元老的驳斥的时候一样。

凯歇斯

凯斯卡会告诉我们为了什么事。

恺撒

安东尼!

安东尼

恺撒。

恺撒

我要那些身体长得胖胖的,头发梳得光光的,夜里睡得好好的人在我的左右。那个凯歇斯有一张消瘦憔悴的脸孔,他太多用心思,这种人是危险的。

安东尼

别怕他,恺撒,他没有什么危险,他是一个高贵的罗马人,有很好的天赋。

恺撒

我希望他再胖一点!可是我不怕他,不过要是我的名字可以和恐惧连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不知道还有谁比那个瘦瘦的凯歇斯更应该避得远远的了。他读过许多书;他的眼光很厉害,能够窥测他人的行动;他不像你,安东尼,一样喜欢游戏;他从来不听音乐;他不大露笑容,笑起来的时候,那神气之间,好像在讥笑他自己竟会被一些琐屑的事情所引笑似的。像他这种人,要是看见有人高过他们,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他们是很危险的。我现在不过告诉你哪一种人是可怕的,并不是说我惧怕他们,因为我永远是恺撒。跑到我的右边来,因为这一只耳朵是聋的,实实在在告诉我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吹号;恺撒及随从诸人下,凯斯卡留后)

凯斯卡

您拉扯我的外套,要跟我说话吗?

勃鲁托斯

是的,凯斯卡,告诉我们今天恺撒为什么脸色这样郁郁不乐。

凯斯卡

怎么,您不是也跟他在一起的吗?

勃鲁托斯

要是我跟他在一起,那么我也用不到问凯斯卡了。

凯斯卡

嘿,有人把一顶王冠献给他;他用他的手背这么一摆拒绝了;于是民众欢呼起来。

勃鲁托斯

第二次的喧哗又是为什么?

凯斯卡

嘿,也是为了那件事。

凯歇斯

他们一共欢呼了三次,最后一次的呼声是为着什么?

凯斯卡

嘿,也是为了那件事。

勃鲁托斯

他们三次把王冠献给他吗?

凯斯卡

嗯,是的,他拒绝了三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谦恭,他拒绝一次,我那些正直的同胞们便欢呼起来。

凯歇斯

谁把王冠献给他?

凯斯卡

嘿,安东尼。

勃鲁托斯

把那情形告诉我们,好凯斯卡。

凯斯卡

要我把那情形讲出来,那还是把我吊死了吧。那全然是一幕骗人的把戏,我瞧也不去瞧它。我看见玛克·安东尼献给他一顶王冠;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王冠,不过是一顶普通的冠。我已经对您说过,他第一次把它拒绝了,可是虽然拒绝,我觉得他心里却巴不得把它拿了过来。于是他再把它献给他,他又把它拒绝了,可是我觉得他的手指头却恋恋不舍地不愿意离开它。于是他又第三次把它献上去,他第三次把它拒绝了,当他拒绝的时候,那些乌合之众便高声欢呼,拍着他们粗糙的手掌,抛掷他们汗臭的睡帽,把他们中人欲呕的气息散满在空气之中,因为恺撒拒绝了王冠,结果几乎把恺撒都熏死了;他一闻到这气息,便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我那时候瞧着这光景,虽然觉得好笑,可是竭力抿住我的嘴唇,不让它笑出来,因为恐怕把这种恶劣的空气吸了进去。

凯歇斯

可是且慢,您说恺撒晕了过去吗?

凯斯卡

他在市场上倒了下来,嘴边冒着白沫,话都说不出来。

勃鲁托斯

这是很可能的,他素来就有这种倒下去的毛病。

凯歇斯

不,恺撒没有这种病;您,我,还有正直的凯斯卡,我们才害着这种倒下去的病。

凯斯卡

我不知道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可以确定恺撒是倒了下去。那些下流的群众有的拍手,有的发出嘘嘘的声音,就像在戏院子里一样,要是我编造了一句谣言,我就是个骗人的混蛋。

勃鲁托斯

他清醒过来以后说些什么?

凯斯卡

嘿,他在没有倒下以前,看见群众因为他拒绝了王冠而欢欣,就要我解开他的衬衣,露出他的咽喉来请他们宰割。倘然我是一个干活儿做买卖的人,我一定会听从他的话,否则让我跟那些恶人们一起下地狱去,于是他就倒下去了。等到他一醒过来,他就说,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他要请他们各位原谅他是一个有病的人。在我站立的地方,有三四个姑娘喊着说,“唉,好人儿!”从心底里原谅了他,可是不必注意她们,要是恺撒刺死了她们的母亲,她们也会同样原谅他的。

勃鲁托斯

后来他就这样郁郁不乐地去了吗?

凯斯卡

嗯。

凯歇斯

西塞罗说了些什么?

凯斯卡

嗯,他说的是希腊话。

凯歇斯

怎么说的?

凯斯卡

哎哟,要是我把那些话告诉了您,那我以后再也不好意思看见您啦。可是那些听得懂他话的人都互相瞧着笑笑,摇摇他们的头,至于讲到我自己,那我可一懂都不懂。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其他的新闻:马鲁勒斯和弗莱维斯因为扯去了恺撒像上的彩带,已经被杀死了。再会。骗人的把戏多着呢,可惜我记不起来啦。

凯歇斯

凯斯卡,您今天晚上愿意陪我吃晚饭吗?

凯斯卡

不,我已经跟人家有约会了。

凯歇斯

明天陪我吃午饭好不好?

凯斯卡

嗯,要是我明天还活着,要是您的心思没有改变,要是您的午饭值得一吃,那么我是会来的。

凯歇斯

好,我等着您。

凯斯卡

好。再见,两位。(下)

勃鲁托斯

这家伙越来越乖僻了!他在求学的时候,却是很伶俐的。

凯歇斯

他现在虽然装出这一副迟钝的形状,可是干起勇敢壮烈的事业来,却不会落人之后。他的乖僻对于他的智慧是一种调味品,使人们在咀嚼他的言语的时候,可以感到一种深长的滋味。

勃鲁托斯

正是。现在我要暂时失陪了。明天您要是愿意跟我谈谈的话,我可以到您府上来看您;或者要是您愿意,就请您到我家里来也好,我一定等着您。

凯歇斯

好,我明天一定来拜访。再会,同时,您顾念顾念这个世界吧。(勃鲁托斯下)好,勃鲁托斯,你是个仁人义士;可是我知道你的高贵的天性却可以被人诱入歧途,所以正直的人必须和正直的人为伍,因为谁是那样刚强,能够不受诱惑呢?恺撒很不高兴我,可是他很喜欢勃鲁托斯;倘然现在我是勃鲁托斯,他是凯歇斯,他就打不动我的心。今天晚上我要摹仿几个人的不同的笔迹,写几封匿名信丢进他的窗里,假装那是好几个市民写给他的,里面所说的话,都是指出罗马人对于他抱着多大的信仰,同时隐隐约约地暗示着恺撒的野心。我这样布置好了以后,让恺撒坐得安稳一些吧,因为我们倘不能把他摇动下来,就要忍受更黑暗的命运了。(下)

第三场

同前,街道

[雷电交作;凯斯卡拔剑上,西塞罗自相对方向上。]

西塞罗

晚安,凯斯卡,您送恺撒回去了吗?您为什么气都喘不过来?为什么把眼睛睁得这样大?

凯斯卡

您看见一切地上的权力战栗得像一件摇摇欲坠的东西,不觉得有动于心吗?啊,西塞罗!我曾经看见过咆哮的狂风劈碎多节的橡树;我曾经看见过野心的海洋奔腾澎湃,把浪沫喷涌到阴郁的黑云之上;可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像今晚这样一场从天上掉下火块来的狂风暴雨。倘不是天上起了纷争,一定因为世人的侮慢激怒了神明,使他们决心把这世界毁灭。

西塞罗

啊,您还看见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凯斯卡

一个卑贱的奴隶举起他的左手,那手上燃烧着二十个火炬合起来似的烈焰,可是他一点不觉得灼痛,他的手上没有一点火烙过的痕迹。在圣殿之前,我又遇见一头狮子,它睨视着我,生气似的走了过去,却没有跟我为难;到现在我都没有收起我的剑。一百个脸无人色的女人吓得缩成一团,她们发誓说她们看见浑身发着火焰的男子在街道上来来去去。昨天正午的时候,夜枭栖在市场上,发出凄厉的鸣声。这种种怪兆同时出现,谁都不能说,“这些都是不足为奇的自然的现象”;我相信它们都是上天的示意,预兆着将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到来。

西塞罗

是的,这是一个变异的时世,可是人们可以照着自己的意思解释一切事物的原因,实际却和这些事物本身的目的完全相反。恺撒明天到圣殿去吗?

凯斯卡

去的,他曾经叫安东尼传信告诉您他明天要到那边去。

西塞罗

那么晚安,凯斯卡,这样坏的天气,还是住在家里的好。

凯斯卡

再会,西塞罗。(西塞罗下)

[凯歇斯上。]

凯歇斯

那边是谁?

凯斯卡

一个罗马人。

凯歇斯

听您的声音像是凯斯卡。

凯斯卡

您的耳朵很好。凯歇斯,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晚上!

凯歇斯

对于居心正直的人,这是一个很可爱的晚上。

凯斯卡

谁见过这样吓人的天气?

凯歇斯

地上有这么多的罪恶,天上自然有这么多的灾异。讲到我自己,那么我刚才就在这样危险的夜里在街上跑来跑去,像这样松开了钮扣,袒露着我的胸膛去迎接雷霆的怒击;当那青色的交叉的电光似乎把天空当胸裂开的时候,我就挺着我自己的身体去领受神火的威力。

凯斯卡

可是您为什么要这样冒渎天威呢?当威灵显赫的天神们用这种可怕的天象惊骇我们的时候,人们是应该战栗畏惧的。

凯歇斯

凯斯卡,您太冥顽了,您缺少一个罗马人所应该有的生命的热力,否则您就是把它藏起来不用。您看见上天发怒,就吓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可是您要是想到究竟为什么天上会掉下火来,为什么有这些鬼魂来来去去,为什么鸟兽都改变了常性,为什么老翁愚人和婴孩都会变得工于心计起来,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常道,发生那样妖妄怪异的现象,啊,您要是思索到这一切的真正的原因,您就会明白这是上天假手于它们,警告人们预防着将要到来的一种非常的巨变。凯斯卡,我现在可以向您提起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像这个可怕的夜一样,能够叱咤雷电,震裂坟墓,像圣殿前的狮子一样怒吼,他在个人的行动上并不比你我更强,可是他的势力已经扶摇直上,变得像这些异兆一样可怕了。

凯斯卡

您说的是恺撒,是不是,凯歇斯?

凯歇斯

不管他是谁。罗马人现在有的是跟他们的祖先同样的筋骨手脚。可是唉!我们祖先的精神却已经死去,我们是被我们母亲的灵魂所统制着,我们的束缚和痛苦显出我们缺少男子的气概。

凯斯卡

不错,他们说元老们明天预备立恺撒为王;他可以君临海上和陆上的每一处地方,可是我们不能让他在这儿意大利称王。

凯歇斯

那么我知道我的刀子应当用在什么地方了,凯歇斯将要从奴隶的羁缚之下把凯歇斯解放出来。就在这种地方,神啊,你们使弱者变成最强壮的,就在这种地方,神啊,你们把暴君击败。无论铜墙石塔、密不透风的牢狱,或是坚不可摧的锁链,都不能拘囚坚强的心灵;生命在厌倦于这些尘世的束缚以后,决不会缺少解脱它自身的力量。要是我知道我也肩负着一部分暴力的压迫,我就可以立刻挣脱这一种压力。(雷声继续)

凯斯卡

我也能够,每一个被束缚的奴隶都可以凭着他自己的手挣脱他的锁链。

凯歇斯

那么为什么要让恺撒做一个暴君呢?可怜的人!我知道他只是因为看见罗马人都是绵羊,所以才会做一头狼;罗马人倘不是一群鹿,他就不会成为一头狮子。谁要是急于生起一场旺火来,必须先用柔弱的草秆点燃;罗马是一些什么不中用的糠屑草料,要去点亮像恺撒这样一个卑劣庸碌的人物!可是唉,糟了!你引得我说出些什么话来啦?也许我是在一个甘心做奴隶的人的面前讲这种话,那么我知道我必须因此而受祸;可是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危险我都不以为意。

凯斯卡

您在对凯斯卡讲话,他并不是一个摇唇弄舌泄露秘密的人。握着我的手,只要允许我跟您合作推翻暴力的压制,我愿意赴汤蹈火,踊跃前驱。

凯歇斯

那么很好,我们一言为定。现在我要告诉你,凯斯卡,我已经联络了几个勇敢的罗马义士,叫他们跟我去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冒险事业,我知道他们现在一定在庞贝走廊下等我;因为在这样可怕的夜里,街上是不能行走的;天色是那么充满了杀机和愤怒,正像我们所要干的事情一样。

凯斯卡

站得靠近一些,什么人急忙忙地来了。

凯歇斯

那是西那,我从他走路的姿势上认得出来。他也是我们的同志。

[西那上。]

凯歇斯

西那,您这样忙到哪儿去?

西那

特为找您来的。那位是谁?麦泰勒斯·辛伯吗?

凯歇斯

不,这是凯斯卡;他也是参与我们的计划的。他们在等着我吗,西那?

西那

那很好。真是一个可怕的晚上!我们中间有两三个人看见过怪事哩。

凯歇斯

他们在等着我吗?回答我。

西那

是的,在等着您。啊,凯歇斯!只要您能够劝高贵的勃鲁托斯加入我们的一党——

凯歇斯

您放心吧。好西那,把这封信拿去放在市长的坐椅上,也许它会被勃鲁托斯看见;这一封信拿去丢在他的窗子里;这一封信用蜡胶在老勃鲁托斯的铜像上;这些事情办好以后,就到庞贝走廊去,我们都在那儿。狄歇斯·勃鲁托斯和特莱包涅斯都到了没有?

西那

除了麦泰勒斯·辛伯以外,都到齐了;他是到您家里去找您的。好,我马上就去,照您的吩咐把这几封信放好。

凯歇斯

好了以后,就到庞贝剧场来。(西那下)来,凯斯卡,我们两人在天明以前,还要到勃鲁托斯家里去看他一次。他已经有四分之三属于我们,只要再跟他谈谈,他就可以完全加入我们这一边了。

凯斯卡

啊!他是众望所归的人;在我们似乎是罪恶的事情,有了他便可以变成正大光明的义举。

凯歇斯

您对于他,他的才德和我们对他的极大的需要,都看得很明白。我们去吧,现在已经过半夜了,天明以前,我们必须把他叫醒,探探他的决心究竟如何。(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罗马,勃鲁托斯的花园

[勃鲁托斯上。]

勃鲁托斯

喂,路歇斯!喂!我不能凭着星辰的运行,猜测现在离白昼还有多少时间。路歇斯,喂!我希望我也睡得像他一样熟。喂,路歇斯,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醒醒吧!喂,路歇斯!

[路歇斯上。]

路歇斯

您叫我吗,主人?

勃鲁托斯

替我到书斋里拿一支蜡烛,路歇斯,把它点亮了到这儿来叫我。

路歇斯

是,主人。(下)

勃鲁托斯

只有叫他死这一个办法;我自己对他并没有私怨,只是为了大众的利益。他将要戴上王冠,那会不会改变他的性格是一个问题;蝮蛇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的,所以步行的人必须刻刻提防。让他戴上王冠?——不!那等于我们把一个毒刺给了他,使他可以随意加害于人。把不忍之心和威权分开,那威权就会被人误用,讲到恺撒这个人,说一句公平话,我还不曾知道他什么时候曾经信任他的感情的支配甚于他的理智。可是微贱往往是少年的野心的阶梯,凭借着它一步步爬上了高处;当他一旦登上了最高的一级之后,他便不再回顾那梯子,他的眼光仰望着云霄,瞧不起他从前所恃为凭借的低下的阶段。恺撒何尝不会这样?所以,为了恐怕他有这一天起见,必须早一点防备。既然我们反对他的理由,不是因为他现在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所以就得这样说:他在现在的地位之上,要是再扩大了他权力,一定会引起这样那样的后患;我们应当把他当作一颗蛇蛋,与其让他孵出以后害人,不如趁他还在壳里的时候就把他杀死。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蜡烛已经点在您的书斋里了。我在窗口找寻打火石的时候,发现了这封信;我明明记得我去睡觉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信放在那儿。

勃鲁托斯

你再去睡吧,天还没有亮哩。孩子,明天不是三月十五吗?

路歇斯

我不知道,主人。

勃鲁托斯

看看日历,回来告诉我。

路歇斯

是,主人。(下)

勃鲁托斯

天上一闪一闪的电光,亮得可以使我读出信上的字来。(拆信)“勃鲁托斯,你在睡觉,醒来瞧瞧你自己吧。难道罗马将要··说话呀,攻击呀,拯救呀!勃鲁托斯,你睡着了。醒来吧!”他们常常把这种煽动的信丢在我的屋子附近。“难道罗马将要··”我必须替它把意思补足:难道罗马将要处于独夫的严威之下?什么,罗马?当塔昆称王的时候,我们的祖先曾经把他从罗马的街道上赶走。“说话呀,攻击呀,拯救呀!”他们请求我仗义执言,挥戈除暴吗?罗马啊!我允许你,勃鲁托斯一定会全力把你拯救!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三月已经有十四天过去了。(内叩门声)

勃鲁托斯

很好。到门口瞧瞧去,有人打门。(路歇斯下)自从凯歇斯怂恿我反对恺撒那一天起,我一直没有睡过。在计划一件危险的行动和开始行动之间的一段时间里,一个人就好像置身于一场可怖的噩梦之中,遍历种种的幻象;他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各部分正在彼此磋商;整个的身心像一个小小的国家,临到了叛变突发的前夕。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您的兄弟凯歇斯在门口,他要来求见您。

勃鲁托斯

他一个人来吗?

路歇斯

不,主人,还有些人跟他在一起。

勃鲁托斯

你认识他们吗?

路歇斯

不,主人,他们的帽子都拉到耳边,他们的脸孔一半裹在外套里面,我不能从他们的外貌上认出他们来。

勃鲁托斯

请他们进来。(路歇斯下)他们就是那一伙党徒。阴谋啊!你在百鬼横行的夜里,还觉得不好意思显露你的险恶的容貌吗?啊!那么你在白天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处幽暗的巢窟,遮掩你的奇丑的脸相呢?不要找寻吧,阴谋,还是把它隐藏在和颜悦色的后面;因为要是您用本来面目招摇过市,即使幽冥的地府也不能把你遮掩过人家的眼睛的。

[凯歇斯、凯斯卡、狄歇斯、西那、麦泰勒斯·辛伯及特莱包涅斯等诸党徒同上。]

凯歇斯

我想我们未免太冒昧了,打搅了您的安息。早安,勃鲁托斯,我们惊吵您了吧?

勃鲁托斯

我整夜没有睡觉,早就起来了。跟您同来的这些人,我都认识吗?

凯歇斯

是的,每一个人您都认识;这儿没有一个人不敬重您;谁都希望您能够看重您自己就像每一个高贵的罗马人看重您一样。这是特莱包涅斯。

勃鲁托斯

欢迎他到这儿来。

凯歇斯

这是狄歇斯·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我也同样欢迎他。

凯歇斯

这是凯斯卡,这是西那,这是麦泰勒斯·辛伯。

勃鲁托斯

我都是同样欢迎他们。可是各位为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在这样的深夜不去睡觉?

凯歇斯

我可以跟您说句话吗?(勃鲁托斯、凯歇斯二人耳语)

狄歇斯

这儿是东方,天不是从这儿亮起来的吗?

凯斯卡

不。

西那

啊!对不起,先生,它是从这儿亮起来的;那边镶嵌在云中的灰白色的条纹,便是预报天明的使者。

凯斯卡

你们将要承认你们两人都弄错了。这儿我用剑指着的所在,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在这样初春的季节,它正在南方逐渐增加它的热力;再过两个月,它就要更高地向北方升起,吐射它的烈焰了。这儿才是正东,也就是圣殿所在的地方。

勃鲁托斯

再让我一个一个握你们的手。

凯歇斯

让我们宣誓表示我们的决心。

勃鲁托斯

不,不要发誓。要是我们灵魂的苦难和这时代的腐恶算不得有力的动机,那么还是早些散了伙,各人回去高枕而卧吧;让凌越一切的暴力肆意横行,每一个人等候着命运替他安排好的死期吧。可是我相信我们眼前这些人心里都有着可以使懦夫奋起的蓬勃的怒焰,都有着可以使柔弱的妇女变为钢铁的坚强的勇气,那么,各位同胞,我们只要凭着我们自己堂皇正大的理由,便可以激励我们改造这当前的局面,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鞭策呢?我们都是守口如瓶、言而有信的罗马人,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约束呢?我们彼此赤诚相示,倘然不能达到目的,宁愿以身为殉,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盟誓呢?祭司们,懦夫们,奸诈的小人,老朽的陈尸腐肉和这一类自甘沉沦的不幸的人们才有发誓的需要;他们为了不正当的理由,恐怕不能见信于人,所以不得不用誓言来替他们圆谎;可是不要以为我们的宗旨或是我们的行动是需要盟誓的,因为那无异于污毁了我们堂堂正正的义举和我们不可压抑的精神;做了一个罗马人,要是对于他已经出口的诺言略微有一点违背之处,那么他身上光荣地载着的每一滴血,就都要蒙上数重的耻辱。

凯歇斯

可是西塞罗呢?我们要不要探探他的意向?我想他一定会跟我们全力合作的。

麦泰勒斯

让我们不要把他遗漏了。

西那

是的,我们不要把他遗漏了。

麦泰勒斯

啊!让我们招他参加我们的阵线,因为他的白发可以替我们赢得好感,使世人对我们的行动表示同情。人家一定会说他的卓见支配着我们的手臂;我们的少年孟浪可以不致于被世人所发现,因为一切都埋葬在他的老成练达的阅历之下了。

勃鲁托斯

啊!不要提起他,让我们不要对他说知,因为他是决不愿跟在后面去干别人所发起的事情的。

凯歇斯

那就不要叫他参加。

麦泰勒斯

他的确不大适宜。

狄歇斯

除了恺撒以外,别的人一个也不要碰动吗?

凯歇斯

狄歇斯,你问得很好。我想玛克·安东尼这样被恺撒所宠爱,我们不应该让他在恺撒死后继续留在世上。他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你们知道要是他利用他现在的力量,很可以给我们极大的阻梗;为了防免那样的可能起见,让安东尼跟恺撒一起丧命吧。

勃鲁托斯

卡厄斯·凯歇斯,我们割下了头,再去切断肢体,不但泄愤于生前,并且迁怒于死后,那未免瞧上去太残忍了,因为安东尼不过是恺撒的一只手臂。让我们做献祭的人,不要做屠夫,卡厄斯。我们一致奋起反对恺撒的精神,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他流血;啊!要是我们能够直接战胜恺撒的精神,我们就可以不必戕害他的身体。可是唉!恺撒必须因此而流血。所以,善良的朋友们,让我们勇敢地,却不是残暴地把他杀死;让我们把他当作一盘祭神的牺牲而宰割,不要把他当作一具饲犬的腐尸而脔切;让我们的心像聪明的主人一样,在鼓动他们的仆人去行暴以后,再在表面上装作责备他们的神气。这样可以昭示世人,使他们知道我们采取如此步骤,只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出于私心的嫉恨;在世人的眼中,我们将被认为恶势力的清扫者,而不是杀人的凶手。至于玛克·安东尼,我们尽可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因为恺撒的头要是落下了地,他这条恺撒的手臂是无能为力的。

凯歇斯

可是我怕他,因为他对恺撒有很深切的感情——

勃鲁托斯

唉!好凯歇斯,不要想到他。要是他爱恺撒,他所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忧思哀悼,用一死报答恺撒;可是那未必是他所做得到的,因为他是一个喜欢游乐、放荡、交际和饮宴的人。

特莱包涅斯

不用担心他这个人,让他保全了生命吧。等到时过境迁,他会把这种事情付之一笑的。(钟鸣)

勃鲁托斯

静!听钟声敲几下。

凯歇斯

敲了三下。

特莱包涅斯

是应该分手的时候了。

凯歇斯

可是恺撒今天会不会出来,还是一个问题,因为他近来变得很迷信,从前他对于怪异梦兆这一类事情的那种见解,现在已经完全改变过来了。这种明显的预兆、这晚上空前恐怖的天象以及他的卜者的劝告,也许会阻止他今天到圣殿里去。

狄歇斯

不用担心,要是他决定不出来,我可以叫他改变他的决心,因为他喜欢听人家说犀牛见欺于树木,熊见欺于镜子,象见欺于土穴,人类见欺于谄媚;可是当我告诉他他憎恶谄媚之徒的时候,他就会欣然首肯,不知道他已经中了我深入痒处的谄媚了。让我试一试我的手段;我可以看准他的脾气下手,哄他到圣殿里去。

凯歇斯

我们大家都要到那边去迎接他。

勃鲁托斯

最迟要在八点钟到齐,是不是?

西那

最迟八点钟,大家不可有误。

麦泰勒斯

卡厄斯·里加律斯对恺撒也很怀恨,因为他说了庞贝的好话,受到恺撒的斥责;你们怎么没有人想到他。

勃鲁托斯

啊,好麦泰勒斯,带他一起来吧;他对我感情很好,我也有恩于他;叫他到我这儿来,我可以劝他跟我们合作。

凯歇斯

天正在亮起来了,我们现在要离开您,勃鲁托斯。朋友们,各人散开去,可是大家记住你们说过的话,显一显你们是真正的罗马人。

勃鲁托斯

各位好朋友们,大家脸色放高兴一些;不要让我们的脸上堆起我们的心事;应当像罗马的伶人一样,用不倦的精神和坚定的仪表肩负我们的重任。祝你们各位早安。(除勃鲁托斯外均下)孩子!路歇斯!睡熟了吗?很好,享受你的甜蜜而沉重的睡眠的甘露吧;你没有那些充满着烦忧的人们脑中的种种幻象,所以你会睡得这样安稳。

[鲍西娅上。]

鲍西娅

勃鲁托斯,我的主!

勃鲁托斯

鲍西娅,你来做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就起来?你这样娇弱的身体,是受不住清晨的寒风的。

鲍西娅

那对于您的身体也是同样不适宜的。您也太狠心了,勃鲁托斯,偷偷地从我的床上溜了出来。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您也是突然立起身来,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交叉着两臂,边想心事边叹气;当我问您为了什么事的时候,您用凶狠的眼光瞪着我;我再向您追问,您就搔您的头,非常暴躁地顿您的脚;可是我仍旧问下去,您还是不回答我,只是怒气冲冲地向我挥手,叫我走开。我因为您在盛怒之中,不愿格外触动您的烦恼,所以就遵从您的意思走开了,心里在希望这不过是您一时的心境恶劣,人是谁都免不了有心里不痛快的时候的。它不让您吃饭说话或是睡觉,要是它能够改变您的形体,就像它改变您的脾气一样,那么勃鲁托斯,我就要完全不认识您了。我的亲爱的主,让我知道您的忧虑的原因吧。

勃鲁托斯

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有点烦躁。

鲍西娅

勃鲁托斯是个聪明人,要是他身体不舒服,他一定会知道怎样才可以得到健康。

勃鲁托斯

对了。好鲍西娅,去睡吧。

鲍西娅

勃鲁托斯要是有病,他应该松开了衣带,在多露的清晨步行,呼吸那种潮湿的空气吗?什么!勃鲁托斯害了病,他还要偷偷地从温暖的眠床上溜了出去,向那恶毒的夜气挑战,使他自己病上加病吗?不,我的勃鲁托斯,您害的是心里的病,凭着我的地位和权利,您应该让我知道。我现在向您跪下,凭着我的曾经受人赞美的美貌,凭着您的一切爱情的誓言,以及那使我们两人结为一体的伟大的盟约,我请求您告诉我,您的自身,您的一半,为什么您这样郁郁不乐,今天晚上有什么人来看过您?因为我知道这儿曾经来过六七个人,他们在黑暗之中还是不敢露出他们的脸孔。

勃鲁托斯

不要跪,温柔的鲍西娅。

鲍西娅

假如您是温柔的勃鲁托斯,我就用不到下跪。在我们夫妇的名分之内,告诉我,勃鲁托斯,难道我是不应该知道您的秘密的吗?我虽然是您自身的一部分,可是那只是有限制的一部分,除了陪着您吃饭,在枕席上安慰安慰您,有时候跟您谈谈话以外,没有别的任务了吗?只有当您心里高兴的时候,您才需要我吗?假如不过是这样,那么鲍西娅只是勃鲁托斯的娼妓,不是他的妻子了。

勃鲁托斯

你是我的忠贞的妻子,正像滋润我的悲哀的心的鲜红的血液一样宝贵。

鲍西娅

这句话倘然是真的,那么我就应该知道您的心事。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我却是勃鲁托斯娶为妻子的一个女人;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我却是凯图的女儿,不是一个碌碌无名的女人。您以为我有了这样的父亲和丈夫,还是跟一般女人同样的不中用吗?把您的心事告诉我,我一定不向人泄露。我为了试验我自己的坚贞,曾经有意把我的大腿割破,难道我能够忍耐那样的痛苦,却不能保守我丈夫的秘密吗?

勃鲁托斯

神啊!保佑我不要辜负了这样一位高贵的妻子。(内叩门声)听,听!有人在打门,鲍西娅,你先暂时进去;等会儿你就可以知道我的心底的秘密。我要向你解释我的全部的计划,以及藏在我的脑中的一切思想。赶快进去。(鲍西娅下)路歇斯,谁在打门?

[路歇斯率里加律斯重上。]

路歇斯

这儿是一个病人,要跟您说话。

勃鲁托斯

卡厄斯·里加律斯,刚才麦泰勒斯向我提起过的。孩子,站在一旁。卡厄斯·里加律斯!怎么?

里加律斯

请您允许我这病弱的舌头向您吐出一声早安。

勃鲁托斯

啊!勇敢的卡厄斯,您怎么在这样早的时间扶病而起?要是您没有病那才好。

里加律斯

要是勃鲁托斯有什么无愧于荣誉的事情要吩咐我去做,那么我是没有病的。

勃鲁托斯

要是您有一双健康的耳朵可以听我诉说,里加律斯,那么我手头正有这样的一件事情。

里加律斯

凭着罗马人所崇拜的一切神明,我现在抛弃了我的疾病。罗马的灵魂!光荣的祖先所生的英勇的子孙!您像一个驱策鬼神的术士一样,已经把我奄奄一息的精神呼召回来了。现在您只要叫我为您奔走,我就会冒着一切的危险迈进,克服一切前途的困难。您要我做什么事?

勃鲁托斯

我要叫您干一件可以使病人痊愈的事。

里加律斯

可是我们不是要叫有些不害病的人不舒服吗?

勃鲁托斯

是的,我们也要叫有些不害病的人不舒服。我的卡厄斯,我们现在就要到我们预备下手的地方去,一路上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件什么工作。

里加律斯

请您举步先行,我用一颗新燃的心跟随您,去干一件我还没有知道的事情,在勃鲁托斯的领导之下,一定不会有错。

勃鲁托斯

那么跟我来。(同下)

第二场

同前,恺撒家中

[雷电交作;恺撒披寝衣上。]

恺撒

今晚天地都不得安宁。凯尔弗妮娅在睡梦之中三次高声嚷喊,说“救命!他们杀了恺撒啦!”里面有人吗?

[一仆人上。]

仆人

主人有什么吩咐?

恺撒

你去叫那些祭司们到神前献祭,问问他们我的吉凶休咎。

仆人

是,主人。(下)

[凯尔弗妮娅上。]

凯尔弗妮娅

恺撒,您要做什么?您想出去吗?今天可不能让您走出这屋子。

恺撒

恺撒一定要出去。恐吓我的东西只敢在我背后装腔作势,它们一看见恺撒的脸,就会销声匿迹。

凯尔弗妮娅

恺撒,我从来不讲究什么禁忌,可是现在却有些惴惴不安。里边有一个人,他除了我们所听到看到的一切之外,还讲给我听巡夜的人所看见的许多可怕的异象。一头母狮在街道上生产;坟墓裂开了口,放鬼魂出来;凶猛的武士在云端里列队交战,他们的血淋到了圣庙的屋上;战斗的声音在空中震荡,人们听见马的嘶鸣,濒死者的呻吟,还有在街道上悲号的鬼魂。恺撒啊!这些事情都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我害怕得很哩。

恺撒

如果是天意注定的事,难道是人力所能逃避的吗?恺撒一定要出去;因为这些预兆不是给恺撒一个人看,而是给所有的世人看的。

凯尔弗妮娅

乞丐死了的时候,天上不会有彗星出现;君王们的凋殒才会上感天象。

恺撒

懦夫在未死以前,就已经死过好多次;勇士一生只死一次。在我所听到过的一切怪事之中,人们的贪生怕死是一件最奇怪的事情,因为死本来是一个人免不了的结局,它要来的时候谁也不能叫它不来。

[仆人重上。]

恺撒

卜人们怎么说?

仆人

他们叫您今天不要出外走动。他们剖开一头献祭的牲畜的肚子,预备掏出它的内脏来,不料找来找去找不到它的心。

恺撒

神明显示这样的奇迹,是要叫懦怯的人知道惭愧;恺撒要是今天为了恐惧而躲在家里,他就是一头没有心的牲畜。不,恺撒决不躲在家里。恺撒是比危险更危险的,我们是两头同日产生的雄狮,我却比它更长大更凶猛。恺撒一定要出去。

凯尔弗妮娅

唉!我的主,您的智慧被自信吞没了。今天不要出去;就算是我的恐惧把您留在家里,并不是您自己胆小。我们可以叫玛克·安东尼到元老院去,叫他对他们说您今天身体不大舒服。让我跪在地上,求求您答应了我吧。

恺撒

那么就叫玛克·安东尼去说我今天不大舒服;为了不忍拂你的意思,我就待在家里吧。

[狄歇斯上。]

恺撒

狄歇斯·勃鲁托斯来了,他可以去替我告诉他们。

狄歇斯

恺撒,万福!祝您早安,尊贵的恺撒,我来接您到元老院去。

恺撒

你来得正好,请你替我去向元老们致意,对他们说我今天不来了;不是不能来,更不是不敢来,我只是不高兴来。就对他们这么说吧,狄歇斯。

凯尔弗妮娅

你说他有病。

恺撒

恺撒是叫人去说谎的吗?难道我南征北战,攻下了这许多地方,却不敢对一班白须老头子们讲真话吗?狄歇斯,去告诉他们恺撒不高兴来。

狄歇斯

最伟大的恺撒,让我知道一些理由,否则我这样告诉了他们,会被他们嘲笑的。

恺撒

我不高兴去,这就是我的理由,你就这样去告诉元老们吧。可是为了我们私人间的感情,我愿意让你知道,我的妻子凯尔弗妮娅不放我出去。昨天晚上她梦见我的雕像仿佛一座有一百个喷水孔的水池一样,浑身流着鲜血;许多壮健的罗马人欢欢喜喜地都来把他们的手浸在血里。她以为这个梦是不祥之兆,所以跪着求我今天不要出去。

狄歇斯

这个梦完全解释错了,那明明是一个大吉大利之兆:您的雕像喷着鲜血,许多欢欢喜喜的罗马人把手浸在血里,这表示伟大的罗马将要从您的身上吸取复活的新血,许多有地位的人都要来向您要求分到一点余泽。这才是凯尔弗妮娅的梦的真正的意义。

恺撒

你这样解释得很好。

狄歇斯

我还有一些话要告诉您,您听了以后,就会知道我解释得一点不错。元老院已经决定要在今天替伟大的恺撒加冕;要是您叫人去对他们说您今天不去,也许他们会变了卦。而且这种事情给人家传扬出去,很容易变成笑柄,人家会这样说,“等恺撒的妻子做过了好梦以后,再开起元老院来吧。”要是恺撒躲在家里,他们不会窃窃私语,说“瞧!恺撒在害怕呢”吗?宽恕我,恺撒,因为我对您的深切的关心,使我向您说了这样的话。

恺撒

你的恐惧现在瞧上去是多么傻气,凯尔弗妮娅!我刚才听了你的话,现在倒有些惭愧起来了。把我的袍子给我,我要去。

[坡勃律斯、勃鲁托斯、里加律斯、麦泰勒斯、凯斯卡、特莱包涅斯及西那同上。]

恺撒

瞧,坡勃律斯来迎接我了。

坡勃律斯

早安,恺撒。

恺撒

欢迎,坡勃律斯。啊!勃鲁托斯,你也这样早就出来了吗?早安,凯斯卡。卡厄斯·里加律斯,你的贵恙害得你这样消瘦,恺撒可没有这样欺侮过你哩。现在几点钟啦?

勃鲁托斯

恺撒,已经敲过八点了。

恺撒

谢谢你们的跋涉和好意。

[安东尼上。]

恺撒

瞧!通宵狂欢的安东尼也已经起身了。早安,安东尼。

安东尼

早安,最尊贵的恺撒。

恺撒

叫他们里面预备起来;我不该让他们久等。你好,西那;你好,麦泰勒斯;啊,特莱包涅斯!我有可以足足讲一个钟点的话预备跟你谈哩;记住今天你还要来看我一次;站得离开我近一些,免得我把你忘了。

特莱包涅斯

是,恺撒。(旁白)我要站得离开你这么近,让你的好朋友们将来怪我不站远一些呢。

恺撒

好朋友们,进去陪我喝口酒;喝过了酒,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大家一块儿去。

勃鲁托斯

(旁白)唉,恺撒!人家的心可不跟您一样哩。(同下)

第三场

同前,圣殿附近的街道

[阿特米多勒斯上,读信。]

阿特米多勒斯

“恺撒,留心勃鲁托斯;注意凯歇斯;不要走近凯斯卡;看好西那;不要相信特莱包涅斯;仔细察看麦泰勒斯·辛伯;狄歇斯·勃鲁托斯不喜欢你;卡厄斯·里加律斯受过你的委屈。这些人只有一条心,那就是要推翻恺撒。要是你不是永生不死的,那么警戒你的四周吧;阴谋是会毁坏你的安全的。伟大的神明护佑你!爱你的人,阿特米多勒斯。”

我要站在这儿,等候恺撒经过,像一个请愿的人似的,我要把这信交给他。我一想到德行逃不过争嫉的利齿,就觉得万分伤心。要是你读了这封信,恺撒啊!也许你还可以活命;否则命运也变成叛徒的同谋者了。(下)

第四场

同前,同一街道的另一部分,勃鲁托斯家门前

[鲍西娅及路歇斯上。]

鲍西娅

孩子,请你赶快跑到元老院去,不要停留在这儿回答我,快去。你为什么还不去?

路歇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