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b 文化在一九八?年代的台北,仍是带着遥远的越战遗绪,主要林立于中山北路双城街一带。师大公馆那附近的几家相对就因陋就简居多,躲在一些不起眼的旧楼上。离开了位在西门町的民歌餐厅,吃过消夜,通常阿崇会开车先送姚回汀州路上的学生套房,再开往新店,在我家巷口把我放下。
但是那天晚上放下姚之后,阿崇突然提议要去师大那边的小 ub 喝杯酒。
在此之前,我从未涉足过任何酒场,顶多去了林森北路的地下舞厅灌过几回啤酒。阿崇熟门熟路地领我爬上灯光昏暗的楼梯,坐进了满墙除了几张西片海报外别无装潢的小酒馆,为我点了生平的第一杯调酒“螺丝起子”。
店内客人不多,一台 l 唱盘音响放的是当年夏季红遍大街小巷的那首《女孩只想玩乐》(girls jt want to have fun)。早已习惯的三人行突然只剩我俩,一切仿佛退回了高中生故作成熟的原点。听着辛迪尖着嗓欢唱着喔喔喔女孩们只想要玩乐喔喔喔,酒精慢慢开始发挥功效。有时光看着阿崇嘴巴一开一阖,不明白他在说啥我就傻笑混过。那到底这些女孩想要怎么取乐呢?男孩们又去哪儿了呢?
很快就喝完了第三杯。但我仍问不出口,为何没有邀姚一道,反而是先把他送回去而单独留下我呢?
“……跑去印刷厂,冒充是会长交代,然后就把我们这一期要出刊的头题给换掉了!”没听见阿崇的上一句,抬眼只见他无预警的一脸愤怒,“……学校里有特务!”谍战电影里才会听到的台词,从阿崇口中说出来有种奇怪的喜感。问他原来要登载的内容是什么?“国建会”浪费公帑,进行一党独大的政治收编!他说。
以为自己听错,不是一个多月前才看见他因为躬逢其盛而得意洋洋?他说,那是为了要了解真正运作的过程,只有实地去参与才能提出强而有力的批评。原来如此。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平日我虽都不插嘴,但听多了也大概摸清楚他们在进行的是一场怎样的角力。关于姚的身段灵活与足智多谋的事迹,已经不是新鲜话题,只是当事人不在场,少了两人一搭一唱把他们口中的教官走狗再痛骂一顿,阿崇继续吹擂的兴趣显然也不高,于是讪讪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短暂的无语空白,我们中间仿佛仍坐着一个看不见的姚,那感觉就像是,姚其实是我们共同虚构出来的人物。
我们共同认识的这个人,其实都并不算真的认识。或者说,姚在二十岁后的某一天起就开了窍,理解到自己具有一种吸引人对他好奇的特质,他只需保持某种淡然与不在乎,别人自动会像着色一样,在空白处填上那些衬托出他的颜色。
阿崇的手指在吧台桌面上胡乱跟着音乐节奏敲着,突然就停下动作扭过头,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对方的眼神里出现一种陌生的疑虑,反倒像是期待我会先开口说些什么。终于,他像是跟自己打赌输了似的叹了口气,问我知不知道,姚跟他们参加“国建会”时认识的一个学姐之间的事。
如同针螫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姚又有了女朋友,而是因为我对此事竟然一无所知。忍受了这么久的违心自苦之后,才发现原来姚对我仍有芥蒂。姚真正的哥儿们是阿崇。我的假装终于露馅了,一股烧到耳尖的难堪。
为什么?为什么姚还能挤得出约会谈恋爱的时间?他是怎么办到的?
为什么我的生活却惶然空洞,像一个发了高烧的无助病人,只能拼命在梦境里毫无目的地一直奔逃?
我的失落中暗藏着自己一时都还不曾察觉的愤怒。
“问题是,学姐今年毕业,已经申请到了美国研究所,九月就要去了,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瑞峰他不知道在放不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