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这是最省力的方式,他们会回到从前,不用再因一个叫闵危的死人而纠结痛苦。

在林原走后,江咏思收敛笑容,思考几瞬,踱步出屋,向另一处院子而去。

只间隔两日,林良善还对着桌上那张写满闵危的白纸发呆时,就听到门外传来的疾步声。

她回头去,就见红萧兴高采烈的样子。

“怎么那么高兴?”

红萧道:“小姐,你快到厅堂去,江家派人来提亲了!”

“什么!”

林良善震惊不已,却很快掩不住笑,提着裙子,跑出去。

这是期待了许多年的事,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她的头脑,甚至让她差点摔了一跤。

此刻,她想起那日从红叶寺回来,在路口分别时,他笑说:“善善,两日后,我让人去林府提亲。”

原来都是真的,就像美梦一般。

林良善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醒来后,被周围的人告知自己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但现今,那些记忆又有什么重要呢?曾经企及不到的人,将要娶她了。

三书六礼,除去最后的迎亲,一切都定地很快,似是早就准备好的。

对此,林良善在喜悦之余,还感到羞赫和无措。

两家约定婚期定在明年开春,红情绿意时。

阖府上下都在谈论这件事。不过几日,就连梁京城都传开了。

“你知晓吗?江家送去的聘礼足有六十六担,礼金、名贵物件都装了好大的箱子,可真是羡慕死了我。”

“这还不算,今个我还从别处得知,流仙坊中最好的绣娘正在赶制各种婚亲绣品,哪一样不是百两银子起步的?”

“嚯,这江府可真有银子。”

“银子?怕是金子,我做一辈子的活儿,怕都赚不到一个金元宝。”

“哈哈哈,谁不是呢。也只有看着眼红的份了。”

……

嫁衣,是要亲手绣的。

林良善还特意去往绣庄上,找胡三娘,想让她教自己如何绣制。

胡三娘乐意得很。

她也听自家女儿说了小姐失忆的事,但那些都比不得婚亲一事重要。她认真地去库房中挑选最好的布料,又挑选了最好的绣线。不得马虎,都得要最好的。

她拿着针线,耐心地讲解,该如何下针,如何切线。每一步,都说得极清楚,又拿了其他布料示范。

“小姐,你试试。”

林良善点点头,手心有些湿,她又用帕擦了下手,再次拿起那根银针。

她害怕绣地难看。若是在迎亲时,让他人见着她绣的嫁衣,指不定要说她一个女子,连女红都不会,实在丢人。也许会连带着说江咏思,怎么会娶这样的女子。

她不想让他丢脸。

可在下针的那瞬,林良善仿佛知晓该怎样绣制,居然不用胡三娘教予的绣法,而是转用了另一种绣法。

胡三娘反复看了几遍,大红云锦布料上栩栩如生的凤羽,惊讶道:“小姐,这般是青州的绣法,你何时学的?”

林良善停顿时,针偏了些,扎进她的中指指腹。

她“呀”的一声,血滴落到布料上。

胡三娘急地要去找药。

“三娘,不用了,是我不小心,不疼的。”林良善拉住她的衣袖。

她又解释道:“我也不知,好似下针就自然而然地。三娘,我不是故意不用你教的绣法。”

胡三娘虽觉诧异,但她笑道:“小姐就按这绣法,我还道这青州绣法颇难,一时学不大会,就没教你。”

这日,自绣庄出来,林良善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让车夫调转方向,去了一趟明运大街。

快逼近入冬,天气愈来愈冷,她突然想吃热乎的红糖芋苗了。

街角有一家,她自小就常去的。

那处排队的人有些多,红萧看了眼,道:“小姐,你在马车上,我去买。”

“好。”她将手揣进暖融融的袖子中,眯眼笑道。

但在等待时,有人经过,低声窃语:“江大公子为了娶林小姐,都拒了好多家的议亲,尤其是云家,只听说那云三小姐昨日差点跳河了。”

“这几日要哭晕的何止云三小姐,我可悄悄和你说,就连安平公主都要哭瞎眼了。”

“嘿,你从何处得知公主消息的?”

“还不说听人说的,也是昨日,有人瞧见安平公主堵了江大公子下朝回府的路,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你这听着也忒假,一国公主能做这样的事,也太掉身价了。”

“你爱信不信,我也是听说来的。”

人走远,话也听不太清。

林良善缩在雪白毛绒的领子里,咬着唇,眼眶微红,鼻子发酸。

自卑又开始冒出来。

她一直都知晓自己配不上江咏思。他那样的身世,那样的才华容貌,脾性品格也是梁京城公子中顶好的。

许多女子想嫁予他,而她也是其中一个,甚至比不得她们,或是身世,或是才艺,亦还是相貌。

她不过是借着与他相识早,趁机缠着他,求得他对她的上心,讨得他的欢喜。哪怕他时不时地露出厌烦的神情,她也当做没瞧见,还笑嘻嘻地,厚脸皮凑上去。

世人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可到了她这处,好似变得很艰难,那曾纱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竟比铜墙铁壁还厚,让她硬生生地去磨。磨啊磨,磨地睡过去,再醒过来,纱破了。

尽管奇怪,终归是破了,不是吗?

林良善笑地眼角泪花冒出,她抬手擦去,看见手指上的细小针孔。其实是有些疼的,她最怕疼了,自小就怕,能哭上许久。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别再哭了,以后你还得为他担些责任,不能让他在外操劳,回府后还要来照顾你。他会厌烦的,会厌弃你的。若是他喜欢上其他女子怎么办?会不会休了你,再娶其他喜欢的女子?

光是这样想,她就忍受不住。

红萧掀开车帘,端着红糖芋苗进来时,就见缩成一团的人儿,泫极欲泣的模样。

“小姐,你怎么了?”

林良善慌乱地抹掉眼泪,笑道:“你回来了?”

“红萧,你再帮我一个忙,你去和摊主说声,看能不能让他送一碗红糖芋苗到江府。”

“要热的,可不能凉了,会伤身体的。”

这样的事,从八岁那年的冬日,就开始了,只是不知之前三年有没有继续,应该有的。

她要将自己喜欢的事物,都与他分享,让他时刻记得自己,不能忘了。

江咏思看着片刻前接到的密信,视线在那方纸上停留许久,眼神冷然,薄唇紧抿。

敲门声响起,他将信折叠好,收放好。

“进。”

学素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芋苗进来,不知如何是好地问道:“公子,这是林小姐差人送来的,要如何处理?”

公子不喜芋头,从前都是他给吃了,可现今林小姐将要嫁给公子,成了这当家主母,他可不能再吃这特意送过来的吃食。

说来都三年未送,怎么突然送来了?

江咏思望着那袅袅雾汽,陷入沉思中。他道:“父亲回来了吗?”

“二爷回来了。”学素不明所以道。

江咏思接过他手中的瓷碗,轻搅着里面软糯的小块芋头,扑面而来一股夹带桂花香气的甜腻。

他一口口吃完,直到碗里再无一点。

其实芋头也并不难吃。他想,即便她送来关于茄子的吃食,他也是能吃下去的。

江咏思决定要婚期提前,尽管这会令正在有序进行的准备都忙碌起来,但刻不容缓。尤其是在得知闵危未死后。

这夜,江府上下各院好几处通明到天亮。起初还有争闹,但后来都消停下来。

林良善因夜间点着烛火绣制嫁衣,第二日,是到晌午才醒的。

她眼下还有些青色,显然没睡好。

洗漱好,正要用些午膳,再要到绣庄去,问胡三娘一些绣法上的问题。她想将嫁衣绣地好看,最好比那些卖的成品还惹人夺目。

可林原却忽地回府,直接到她的院子,扭眉道:“善善,你与江咏思的婚期怕是要提前了。”

“江太傅的身体愈加不好,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江家说要在一个月后迎亲,也算添些……喜气。”

这话,林原有些说不出口,可还是要说。

林原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心中清楚定是江咏思用了什么法子让林良善没了近四年的记忆,但也像他说的一样,这对她百利无一害。

可这般提前婚期,到底委屈了她。有哪家结亲是这样匆忙的?也亏得是江家这样的百年世族。

无奈现在也只能应下江家的要求,还能如何?

林原想着江咏思暗中协助自己调查家族惨案的事,肚腑肠子都要拧成麻花了。

嫁衣做不成了。

江家送来了一整套的凤冠霞帔,烟罗红布,上绣缠枝连理,绕颈凤凰,缀有珠玉玛瑙。风动间,裙裾流动,似霞光耀眼。

林良善不敢去触摸那艳绝的嫁衣,只怔怔地看上面的繁复花纹。

是那样的好看,绝不是她能绣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