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们在藏兵洞内,仗着有桂家村的人帮衬着,也有几个小孩儿替他们哨探,日子倒还过得。只是过不了河,就不能去靖西府与大部队汇合,人人都愁的慌。
日子一天挨一天地蹉磨下去。
七月末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儿。因为水玖恢复了气力,这些江南义军又大多是手上长茧满脸杀气,所以待他身体好了以后,去渡口村头寻船打探消息的活计就归他了。
水玖每日从藏兵洞里钻出来,穿过桂家村,出了大山,再走到碎石滩边去打探最近是否有新的渡船出来,或是官兵们有什么动静。
这天,他惯例在黄河碎石滩的茶摊前喝茶。叫了一文钱的大碗茶,慢悠悠地啃着饼,将破帽檐儿压得低低的遮住眉眼,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道,”唉,确实可惜了,百乐门那位当红舞女名叫露露的,当初我还曾远远的见过一回。“
水玖闻声望过去,就见两个行商正在边扇着风边大口饮茶,后边是几个随行的身高体壮的仆从。其中一个商人便叹息道:”谁说不是呢!生得那样千娇百媚的,谁知道她竟然做了奸细,白白地被捉住砍了头。“
”唉!五月初六行刑那天我还去看了,血淋淋的,啧啧啧。“另外一个行商也跟着叹气。
水玖心下咯噔一声,修长手指不自觉用劲,哗啦啦,茶碗从他手中摔到地上裂开了几大块。众人都闻声望过来。
水玖忙掩饰地将帽檐又压低了些,拍下三个铜钱,对茶馆老板说:”对不住,手滑了。“
他起身仓皇地离了这茶摊,一直走出去许远,才发现身上早就叫汗浸湿透了。天色煌煌的,但是他心里头却觉得冷。他离开冀北城也有两个多月了,同行这些人一来消息不准确,二来也无人肯与他说起冀北城的种种,他到今日才晓得,原来露露在五月初六就已经叫官府杀了,还是当众在菜市口砍的头。
水玖想起露露那夜哭花的脸,还有千娇百媚在百乐门酒席中拈起高脚玻璃杯冲他笑盈盈的模样,最后是那夜露露醉酒后猛地冲到他怀里来,勒得他透不上气,扑鼻一股子玫瑰香膏的味道。他心里头冷冷一阵热一阵,眼前恍恍惚惚起了雾,仿佛都是露露在前头,对他笑一会儿,然后又是血肉模湖的。瞅着不像是笑了,倒像是来找他索命。
水玖十分后悔,那夜他将喝醉的露露安置在床上时,为什么竟没有狠下心将露露叫醒,带上露露连夜逃跑呢?平白的叫露露断送了性命!他却还好,眼下在此安身,好……好得很。
眼前雾气越来越深重,水玖泪眼模糊地好容易撑到了桂家村,刚到村口,便体力不支当场晕厥在地。
这一病,再次缠绵了半个多月。
到了八月初十这天,早晨下了一场雷暴雨,□□点钟的模样,天气忽然凉爽下来。水玖被人扶着走出桂家村,在山坳口望着远方呆怔怔地出神。他这病歪歪的身子,给同行的江南义军们添了不少麻烦,他心下也觉得过意不去。乱世里,都是苦人,旁人本也没必要这样惯着他。
到了晌午,水玖背着人又特地爬到藏兵洞里去寻王伯。他走三步便停一停,喘着气,摸索到王伯在的地方。王伯正在兵零乓啷地砍木头。
这藏兵洞里却也别有洞天。有几个高处被挖出来窗口大小的坑洞,一是作哨探,二呢,万一有敌人来了,可以直接从这小洞口将枪管子伸出去,冷不丁打个暗枪,防不胜防。王伯眼下就在被用作哨塔的坑洞里,将木头堆得高高的,看着似乎就要把那个洞口堵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