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那张光影流动堆聚而成的人脸,愈发地清晰逼近,五官眉眼却犹自一团乱麻,皆是从未见过的疏冷陌生。
紧接着,“它”终于开口了。
几乎是一字一次停顿,以它那低沉到雌雄莫辨的苍老嗓音,对印斟如是说道:“你……带我……走。”
然而,印斟至今还未看清它的具体模样。
它只是一团浅薄无形的光,仿佛随时都将发生变化,乃至恣意变幻成为任何的形状,来作为对他施以命令的沉重枷锁。
它再一次开口,正面朝向印斟,连带咆哮嘶吼道:“带我……离开这里!”
印斟尝试着开口,但仍旧无法顺利发声,只得僵硬站在原地,被迫注视那半空中的人脸,唇间颤抖,喉咙如被灌下钝重的泥沙,俱是无法言描的虚幻不实之感。
他在看“它”,而“它”,亦在无声端详他的面容。
——倏忽间,见那光影闪烁不断,蓦地扭曲缩减,似又化为一道散如薄烟般的人形。此后,以其赤裸的双足,轻轻点过地面,一步接着一步,缓缓走到了印斟的面前。
它伸出一条纤细瘦削的臂膀,轻轻拉住印斟的手,继而第三次,对他发出同样的指令:“……带我走。”
独这一回,印斟垂下眼眸,总算瞧清它的具体面容——是个五官清秀的女子形态,尽管眉目隐入光影之下,如云如雾,似是时刻将要散尽。偏于此刻站定的印斟而言,那容貌是记忆中曾存在过的熟悉,就像那日在帐后亲手栽种的栀子花枝,今时尚未生出洁白的花苞,便已提前面临枯萎凋零的结局。
印斟不自觉地蹙了眉心,似乎借此想到了什么,但只在他发呆走神的片刻,女子身形一步上前,即刻散开,倏而化为遥不可及的破碎泡影。
紧跟着,那些光点再次聚拢,复又自印斟面前,重新幻化成一道孱弱不堪的男子身影,分明年纪尚轻,却是无力佝偻着腰身,眉目俊朗,如星辰浩瀚,亦带有化不开的沉郁与哀思。
见它仍自光着双足,迷茫无助地站在印斟身前,如方才女子那般动作一样,伸手拽着印斟的衣袖,反复不断地重复那一句:“带我出去。只有你,只有你能带我出去。”
印斟额顶冒出冷汗,想要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我……可以救你。”它目光阴鸷,声音厚重嘶哑,像是沉过海底的沙,“也可以……救他。”说完,刻意扬起削尖的下巴,以眼神示意帐外草垛上的谢恒颜,“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
印斟面色骤然泛白,心跳却是无法抑制,忽而开始疯狂焦躁的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