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风越来越大,从大开的窗户吹进屋内,书桌旁边放置的宣纸簌簌作响。

杨惠惠在室内停留片刻,目光沉静。

她必须要确认清楚景峰的心意,如果他真的爱她,应该给个位分。

哪怕是侍妾的位分。

如果他肯给,她就愿意以侍妾的身份留下来。

推门而出,呼啸的风拂过脸庞,冰凉凉的。

快要入冬了,天空变得阴沉,连续几日的晴天,耗尽了老天爷最后的善意,随之而来的,将是严酷的寒冬。

杨惠惠忽然有些冷,双手抱住自己,顶着冷风,往厨房方向小跑而去。

她准备为景峰在熬制一副药膳,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说不定景峰吃了她的药膳,就不好意思拒绝她提出的要求呢。

在药膳方面,作为大师傅的陈真有着丰富的经验,杨惠惠自然而然地先到厨房找了陈真,询问他关于药膳的做法。

陈真性情温和,很有耐心,一五一十地交代她如何选取药材和食材,再用什么方法精心烹饪。

杨惠惠用心记下,偶尔记不住,找来笔和纸写下。

知道了菜谱便四处搜罗东西熬制,共计二十二味药材和食材,样样都要精细地处理,如果没有陈真帮忙,杨惠惠可能做不下来。

处理好食材后,杨惠惠将东西放入陶罐熬制,悄悄松了一口气。

麻烦陈真许久,杨惠惠歉意道:“陈师傅,耽误您太久时间,真不好意思,你去忙别的吧。”

“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陈真笑笑,没有过多停留,离开小厨房。

杨惠惠一个人在小厨房里熬制食物,房间很安静。

窗外酝酿了半天的乌云,忽然下起了小雨,雨丝淅淅沥沥,天儿也变得阴阴沉沉。

吱嘎声响,厨娘从门外推门而入,见到杨惠惠,神色犹豫。

“惠惠姑娘。”她欲言又止。

杨惠惠从炉子边站起身,“有什么事情吗?”

厨娘年约二十,性格火辣,手脚麻利,做的菜挺好吃,一直为陈真打下手。

她走到杨惠惠身边,低声说:“刚才惠惠姑娘又让陈师傅帮忙了吧?”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杨惠惠点点头。

厨娘试探地问道:“惠惠姑娘最近听到什么传言没有?”

杨惠惠皱眉,“传言?什么传言?关于我的?”

厨娘绞着手指,欲言又止。

杨惠惠细白的额头皱得更紧,“说吧。”

厨娘迟疑半晌,道:“最近传了些不好的流言蜚语,关于你和陈师傅的……”

杨惠惠一愣。

厨娘意有所指,“惠惠姑娘是世子爷的人,和陈师傅走得太近的话,对彼此都不太好。”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杨惠惠气得脸渐渐涨红,将手里扇火的蒲扇扔到一边,冷冷道:“陈师傅是厨房的大厨子,我做东西给世子爷吃,不找他找谁呢?”

见到她发怒,厨娘不敢再继续说了,连忙堆着笑脸道:“惠惠姑娘说得对,惠惠姑娘说得对。”

然后落荒而逃,离开小厨房。

杨惠惠继续蹲在火炉旁边,拿起蒲扇扇火,越扇越气。

窗外的雨声哗哗,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没想过到厨房做东西吃,居然也传出这样的绯闻,她本就在为景峰的事烦心,现在再加一个莫名其妙的流言,更加烦躁。

两个时辰,终于熬制好了药膳。

杨惠惠赶紧揭开盖子,品尝后觉得味道还可以,便用钳子将整个陶罐放在托盘上,带上瓷碗和瓷勺,端起托盘前往景峰所在的院子。

外面的世界已经被雨水笼罩,雾蒙蒙的,原本能看清的花草树木,都模糊在雨帘当中。

杨惠惠顶着雨,一路小跑到景峰的房门前。

雨水顺着屋檐的瓦当滚落,形成无数条亮晶晶的水柱,敲打在鹅卵石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踏入走廊,杨惠惠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整理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敲门。

黄褐色的门扉打开,竹青出现在门口,惊讶地道:“惠惠姑娘,您怎么不打伞呢?”

杨惠惠勉强一笑,“世子爷在房里吗?”

“在的。”竹青让开身体。

杨惠惠端着托盘进屋。

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关门声。

听到背后的响声,杨惠惠知道竹青又出去了,把房间留给了她和景峰两个人。

室内的月季芬芳似乎比往常更加浓郁,熏得人头晕眼花。

“景峰,你在吗?”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外面雨水滴答的声音。

杨惠惠端着托盘朝书桌方向而去,景峰一般在那个地方看书。

没有回答。

“景峰?”

杨惠惠疑惑,难道他不在吗?如果景峰在屋子里,早就答应了。

她端着托盘走过去,发现桌子后面坐着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是自己叫了两遍的人。

今日的房间里没有点蜡烛,显得十分幽暗。外面下雨,房间无光,更加黑暗。

景峰不喜欢太暗的地方,如果遇到下雨天,到了傍晚就会点上蜡烛,使整个房间都亮亮堂堂。

可这一次,天色阴暗,他却一支蜡烛都没有点。

他坐在那儿,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景峰的脸很俊美,也很白,白得晶莹剔透,以至于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点儿像玉做的假人,美则美矣,却冷冰冰的,不太真实。

冷漠的表情让杨惠惠忽然心里很不安宁。

“景峰,你怎么坐在这儿?”也不点蜡烛。

杨惠惠走过去,声音下意识地放柔,带着自己没意识到的小心翼翼。

雕像似的男人总算动了,缓缓抬起头,扯出一抹笑,“你来了?”

他一笑起来,阴郁压抑的感觉便消失无踪,杨惠惠松了口气,感觉轻松许多。

“我叫你怎么不出声呢?”杨惠惠问。

“刚才,我在想事情。”

杨惠惠将托盘放在紫檀木桌上,坐在他旁边的浅草蒲团上,将头靠到他肩膀,努力用平日亲密的语气问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男人并没回答,揭开托盘上的陶罐盖子,扑鼻的鸡汤香味儿溢出,引诱得人胃口大开。

“好香。”景峰夸了一句,嗓音温和。

杨惠惠笑起来,拿起勺子帮他盛了一碗鸡汤,递到他手里,说:“香就喝一碗吧,花了我两个时辰呢,鸡肉和药材全都炖烂了,精华都在这汤里面。”

“真是谢谢你了。”景峰含笑接过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喉结上下滑动,性感而诱人。

一碗喝完,景峰将碗举到杨惠惠跟前,示意已经喝干净了,然后把碗放到桌上。

轻微的声响。

两人的相处和平时没有两样,杨惠惠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斟酌着开口道:“景峰,有件事想问问你。”

男人漂亮的眸子望着杨惠惠道:“什么事?”

杨惠惠紧张地握了握手,维持住脸上温柔的笑意,声音更加柔和,“我跟着你已经很久了吧?”

景峰点点头,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她耳侧的头发,抚摸她的侧脸,“是很久了。”

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迷蒙,注视着杨惠惠的视线,带着几分迷恋。

他的体温比平常人低,手指触碰到杨惠惠的脸颊,冰冰凉凉,就像外面的雨。

“那……”杨惠惠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位分呢?”

杨惠惠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什么东西,一般都是景峰直接塞到她手里,而且给的东西比她想要的还多。

并不需要她开口。

因而开口的时候,有些难以启齿。

景峰笑了笑,收回手,“给我熬汤,原来是有前提的呀。”

杨惠惠尴尬地从他身上坐起来,“也不是,只是顺便问问而已……”

“听说你和陈真相处得很愉快?”景峰问。

意料之外的话题,杨惠惠一愣。

“最近我听了不少流言蜚语,听说那日,他主动邀请你采买燕窝。”

杨惠惠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坐直身体,神色严肃,“景峰,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联想到厨娘之前找过她,杨惠惠解释道:“无论别人传什么你都不要信,我和陈真之间很清白,我找他只是为了做菜而已。他是你的大厨子,我不找他找谁呢?”

“是啊,是这样没错。”景峰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忽然掐住她的下巴,“可他和厨房里那么多女人在一起,怎么就没传出流言呢?”

男人嘴角的笑意没有消失,表情依旧温柔。

身体藏在阴暗的光线中,如同一条毒蛇。

钳制下巴的力道很大,杨惠惠疼得皱起眉头,“景峰,你不相信我吗?”

以前在通州梅园,景峰就对出现在杨惠惠身边的男人敌意颇大,如今又开始发疯了。

“他为什么主动邀请你,告诉你菜谱,陪你熬制药膳,你当真不明白?”男人的眼睛很漂亮,像两颗形状饱满的杏子,眼皮的褶皱很深,线条优美流畅,眼尾向上,余韵悠长。

那双眼,幽暗深邃,像要把杨惠惠吸进漩涡。

杨惠惠忽然不挣扎了,宁静地望着他,“你在怀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你清清白白,他对你可不清白。”

杨惠惠心里燃起一股小小的火苗,“不可能!景峰,你仔细想想,他是你的大厨子,我做菜不找他找谁呢?刚好他是个男的而已!”

“再说了,景峰,我的身边不可能只有女人,难道我每接触一个男人,你都要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两人对视良久,景峰放开她的下巴,声音冰冰凉凉,“若不是你们俩没有僭越之举,他不可能还活着。”

杨惠惠心头发颤,浑身发冷,她想起曾经有个男人对她毛手毛脚,景峰便残忍地杀了那人。

固然那男人罪有应得,可杀了他,杨惠惠觉得太过了。

然而景峰的处理方式就是这般残酷,杨惠惠感激他,却也感到害怕和头痛。

之后在她身边任何献殷勤的男人,都会遭到景峰强烈地报复。

听到景峰隐含威胁的话,杨惠惠吓了一大跳,赶紧说:“景峰,你能不能正常点儿,我和陈真之间没有关系。”

她对陈真印象不错,绝对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受无妄之灾。

“你不懂,男人对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有男人能看得清楚,那个陈真,明显对你不怀好意。”

杨惠惠内心疲惫,“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两个男人女人走在一起,就有那个意思。”

“但陈真不一样,他对你就是那个意思,而你在维护他。”男人的语言隐含指责。

“我没有!”杨惠惠忽然站起身,动作急促,差点掀翻了托盘,鸡汤洒出一些,浸湿了桌面,“景峰,你为什么老这样?我以后不见陈真总行了吧!以后不去厨房总行了吧!”

太过愤怒焦急,眼眶渐渐红了,杨惠惠感觉有温热的东西流出眼眶。

“你觉得我在冤枉你?”男人依旧坐在书桌后的蒲团上,问她。

杨惠惠不明白他为何还这样,“你当然在冤枉我!”

“那么秦昊呢?”男人又问。

杨惠惠呆住,喷涌的怒气像火遇到水,一下子熄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噪音。

“什、什么秦昊?”杨惠惠下意识道,“怎么突然提起他,我们在说陈真的事儿。”

“你瞒着我见他,第一次我忍了,为什么还要见第二次?”男人缓缓站起身。

他虽然身体瘦弱,却长得很高,骨肉匀称,白色的衣袍冰凉丝滑,墨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容颜俊美如神祇。绝大多数时,给人以琉璃般的破碎感,病弱感,好像一碰就会坏掉。

可此时此刻,他俯身望着杨惠惠,脸色苍白如雪,眼睛幽幽如夜,强烈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就好像他身后有一只无形的猛兽,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那猛兽的双眼,冰冷而严厉地审视杨惠惠。

杨惠惠像是忽然回到了刚见到男人的时候,那时候的景峰对她警惕性很强,冷酷而傲慢,没有一丝温柔,也是用这般眼神望着她。

后来景峰爱上了她,百般宠爱,以至于不过一年多,她都忘了当初景峰如何可怕。

他是一个可怕而残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