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潺潺的流水从他们身下淌过,忽远忽近地传来催人入梦的滴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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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医疗中心。
门上贴着标识,医生穿着白褂子在走廊上穿行,他们的病人全都是基地中研究所里的研究员,这些人长期暴露于辐射环境,需要用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帮他们延长寿命。
滑床从舱中移出,护士关闭一个开关,李重岩才睁开眼睛醒转过来。他活动了一下眼球,撑起身子坐起来,护士扶着他的后背。房间外传来呼呜的鸣笛声,远方的坐标灯塔闪烁了三下。
这是在做实验,发动机刚刚改制出新的型号,就被架在塔上开始测试数据。李重岩看到灯塔在闪烁,就像看到什么海面上的归船,远远地就亮灯示意。他揉揉鼻梁,不知为何总是想起这场景,梦里也时常见到这样一条船,行驶在海平面上,却永远驶不到近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船,也不知道船上有谁,他们又该在何时归来。
“肿瘤扩散了。”医生拿着文件夹从电脑旁边绕过来,他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护士们推着医疗器械离开了房间,“深度扫描时在你的肺部又发现了瘤块阴影,还在生长前期,应该是刚转移没多久。”
李重岩站起身,他脱掉身上的防护纤维,捞起自己的衬衫穿上,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低头扣好衣服,医生转身按下窗帘的开关,帘幕自动从两边拉上,让李重岩换裤子。灯塔被遮住了。
医生走到旁边去喝了一口水,抬头看屏幕上扫描出来的影像,眉头紧锁。李重岩用银扣把衬衫下摆固定在胯上,然后系好皮带,再穿上自己硬挺的皮鞋。他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平常的早晨,上班之前仔细打整自己的衣物。
“李先生,你必须接受治疗。”医生终于沉不住气,转身朝李重岩走过去,伸出手比划着手势,“我建议你暂时离开这里,你知道的,这里是发射中心......”
“实验室里辐射太强会加剧我病情的恶化对吗?”李重岩扣好马甲接下医生的话,他回头看着医生,一边给自己戴上手表,“我知道,医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都知道的。”
医生撑着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取下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戴上,说:“这次你得听我的建议,肿瘤已经从肝转移到肺部了,生长速度惊人。先生,这是恶性的,是癌症......”
脱口而出“癌症”两个字,医生停住了话头,低声向李重岩道歉。李重岩没有怪罪他,他面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说:“癌症。我知道,我以前也听其他医生说过。不过不是对我说。”
他耸耸肩,没有继续往下说,反复转着腕表,动了动嘴唇,然后把脸别过去。医生比他着急,敲着手里的文件夹绕到他前边去说:“你必须停止在这里的工作,并配合我们为你制定的治疗方案。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你的内脏就要长满瘤子,甚至你的大脑也要遭殃,到时候你就要痛得在床上喊爸爸。”
“喊谁爸爸?喊你吗?”李重岩说,声音沉静随和,却让人感到寒冷,“你说我会痛得在床上喊你爸爸?医生,你不该这么说的。”
医生被他吓住了,他打了个哆嗦,不甘心地摊开文件夹翻到某一页纸指给李重岩看,正要说话的时候李重岩比他快一步:“你们指定的治疗方案是什么?让我停止这里正在进行的工作,然后跟你们去檀香山或者奥斯陆,接下来的几个月、几年都在那里的海滩上躺着发霉是吗?不,这不可能,我不可能让自己闲下来。粒子加速器还等着我去研究,一大堆数字等着见我,我不能停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