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人位的大圆桌,上头摆了三菜一汤,梁严、项林各据一边,俱不说话。
项林冷着脸,盯着梁严,见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反而更气,冷哼一声,正要刺几句,不妨梁严三口两口扒完饭,把碗筷一放,头也不抬,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走。
他这样做法,把项林本来八九分的不满,变成了十二分的火气,当即把手里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摔,也站起身来,追出门口,对着外头大骂,“狗杂种”“直娘贼”“口口口口”“口口”地叫嚣了好一会,也不知哪里学来的粗俗话语。
骂得这样大声、这样恼怒,情绪自然激动,因见他脸都气得通红,后头两个下人本来不想管,这会子也不得不上前劝话。
一人道:“少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等咱们回了乡,跟老太爷、老太夫人说清楚,将人打发出去就是!”
另一人道:“说一句难听的,少爷是主子,他是仆,都不是一种身份,犯不着理他,骂他还是给他脸了!”
同样的话,劝第一次的时候或许中听,劝得多了,就不管用了。
项林不仅脸红,连眼睛都红得厉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哭了,他道:“我爹瞎了眼,看不穿他的真面目,死活都不肯让他走,祖父祖母再怎么硬也赢不过爹爹——竟还要分我的家产给那狗杂种,口口口惯会装可怜、装相!”
说到此处,项林一下子就想起来下午时分,亲爹特地使人过来,带了整身新衣服、新鞋子过来,让梁严换上,带着人出了门,直到方才才回来。
自己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新衣服、新鞋子了,凭什么姓梁的有,自己没有???自己应当有个十身八身才对!或者本来应当只自己有,姓梁的没有!
另还有,凭什么要带梁严出去?
下午遇得芮叔叔时候,他还特地问了父亲去向,对方只说是出去谈生意了。
梁严竟然已经开始被带着了解家中生意了吗??
那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算什么?
眼见项林模样不对,那两个下人也有些着慌。
其中一人忙道:“少爷,不如我们去治治那厮——您先头让我去问,我已经探到了,他多出来那个荷包就是今次出去时候旁人送的,里头都是吃食,这傻货实在没见识,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我们扔点黄泥巴、虫子进他那荷包里,叫他吃不成!”
往日里项林很有兴趣的事情,今日他却连话也懒得回。
他一咬牙,恨恨然道:“毁个荷包算个屁,你们两个没用的!成日净出些馊主意!”
“你们说,那狗杂种如今每天早上一过卯时就起来,去院子里练梅花桩?”
得了二人的肯定,项林忽然就道:“明天去找找斧头,不对,还要找把锯子,我们明晚就把那梅花桩给锯了,留个边边,还叫它留在上头,等姓梁的早上爬起来,一踩一个空,摔下来,最好摔傻脑子,便是脑子没事,摔断手脚也不错!”
“不是早起走梅花桩吗!不是显摆吗!我看他摔断了手脚还怎么显摆!”
这一回轮到两个下人不敢说话了。
“怕什么,我也去,出了什么事,我来兜着!不会叫你们挨骂的!”项林憋着一口气,道。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点发白。
同样是在滑州,谢家宅子里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谁敢相信这一位小主人说的“我来兜着”、“不会叫你们挨骂的”呢?
次日下午,从河道伙房回到官驿之后,宋妙把那吊着的鱼取了下来。
渍盐腌吊了一天一夜,鱼肉已经完全晾干,唤作“一夜干”,皮肉按下去只有微微回弹,拿来和猪油蒜末姜丝香香一煎,本就自带盐味了,调一个咸辣酱汁,焖煮片刻,等那汤汁收得半干,就能出锅。
这菜也极下饭,又因风干之后,鱼肉脱水紧缩,鱼味更足更浓,鲜里带咸,咸中回甜,表皮干爽,咬起来更紧更实更香不说,连肉间的小刺都半分离,去刺也更方便。
众人回来,果然香香吃完,那孔复扬才姗姗来迟,韩、吴两个更是不见踪影,连卢文鸣也没有回来。
宋妙早知前头二人要晚归,不想此时又多了一个,幸而今日这菜不同昨日,不怕久放,便先打发孔复扬去坐着,只说饭菜一会就上。
等她跟大饼端菜出去的时候,就见张附伯侄两个已经到了。
此时早过了饭点,前堂的人倒是不多,孔复扬收那张泳的文章,看了一遍,指出来几点地方,让他坐在一旁的桌上,当场去改,复又道:“等你改好了,正言回来看了再说。”
张附也是书香出身,从前虽未听过孔复扬名字,这一向也早知道此人是个太学才子,眼下听得他给侄儿的点评并做的批注,自然晓得其中水平,忙道了谢,又让从人去车上把笔墨拿下来,收拾一旁桌子,好给小儿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