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颇为惬意地喝了好一会儿茶后,眼见老陀已经放松了下来,米哈伊尔也是自然而然地聊起了老陀最近的那部作品,并且再次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关于《双重人格》和你的高略德金,我同之前的看法一样,这是一部很深刻的作品,你无需为它过分忧虑,它会成为你以后写作的一个重要方向的,而且将会有很多人会学习这样的人物,学习这样的写法的。”
《双重人格》这篇,大致概括一下就是主人公为高略德金,他是一名小公务员,性格怯懦,地位低下,备受欺凌。他非常想投机钻营,阿谀奉承,攀龙附凤,成为“社会的宠儿”,但与此同时,他又瞻前顾后,缺乏干无耻勾当的胆量和本领,因而思想纠结,产生了精神分裂。
他幻想出来了自己的又一个人格,这个人格可谓是卑鄙无耻、八面玲珑、阴险狡诈,是他想做而又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人。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他的这一化身卑劣得使他不敢正视,使他感到非常害怕。于是他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发疯。
毫无疑问,这是一篇超前的,这表明了早期的老陀已经试图往人心更深处挖掘,在人内心的深渊里发现人遭受外在环境扭曲和卑下的处境。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其实并不符合别林斯基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期待。
这同样也跟别林斯基的弱点有关,作为批评家的别林斯基,首先就是一个痛苦但满怀希望、努力分辨是非真伪的道德主义者。他对艺术之为艺术其实并不十分看重,更看重艺术所带来的征服人心的力量。换而言之,文学应当成为促进社会进步的助力与工具。
因此他并不欣赏《双重人格》中略显怪诞的精神狂想症式描写。鉴于批判俄国黑暗现实的需求,他更加强调文学要为社会服务,这也是“自然派”这一派别的重要主旨。
而老陀虽然是在这一浪潮下兴起,但作为作家他在尊敬别林斯基的同时,也有自己的艺术观念,他仍然顽强地坚持自己的道路。他对自然派狭隘的风格感到厌倦,感到应该用新的风格去实现内心的平静。
正因如此,他在接下来的一系列作品当中都受到了评论界和读者群体的长期误解,以至于生活愈加困窘,同时转向了别的小组寻求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毫无疑问,他们各有各的立场和观点,并且都在不同程度上有着自己的合理之处,从米哈伊尔这位后世人的角度来看,他其实能够理解很多人的优点和缺点。
毕竟当时间稍稍使用了它的伟力之后,曾经许多备受争议的事件早就迎来了一个还算公正的结局,恰巧这些他全部知晓。
于是有些时候重要的其实不是审判他们的对错,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也不再需要这个,而是应该尽可能地用悄无声息的力量鼓舞着他们朝某个正确的方向走下去,再尽可能地团结能够团结的力量,那么或许当时代的浪潮涌动到某个节点,曾经所做的这一切终究会结出一定的果实。
这就是米哈伊尔对于自己跟朋友们的关系的认知。
而尽管关于《双重人格》的话老陀之前就已经听过了,但当他再次从米哈伊尔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后,眼睛竟然微微有些酸涩。
毕竟随着时间的流逝,由于上的困难和技巧上的复杂,负面评价可谓是越来越多,连以前支持他的那些人都有不少这样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听到一位他非常认可的天才的正面评价,只有上帝知道这对老陀来说到底有多珍贵。
尽管非常感动,但这些日子的烦闷和抑郁还是让老陀情不自禁地问出:“那么米哈伊尔,倘若是你的话,你非常自信和看重的作品一直得不到别人的认可,你会怎么想呢?你会感到沮丧吗?”
“亲爱的费奥多尔,你只要这么想就行了。”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中,这位有着黑色眼睛的年轻人在听到这个假设后,脸上似乎只是浮现了一丝笑意,紧接着在吃了一口甜点又喝了一口茶后,他才用着貌似漫不经心的眼神和漫不经心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出了一句宛若雷霆的话语:
“我的时代还未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
听到这样的话语,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接着才如梦初醒般地打起了哆嗦,直到米哈伊尔关切的眼神看了过来后,他才仿佛像刚刚恢复了知觉一般喊道:
“米哈伊尔!除了你还有谁能说出这种话?!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那些困扰我很久的评论,那些喋喋不休的话语,就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马上,马上我就又要去写新作品了,你就等着瞧好了,后面的作品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着激动的老陀的米哈伊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