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此举,恐为防微杜渐。”
刘永目光闪烁:
“既如此,孤便静观其变。”
“倒要看看,这洛阳城中,究竟要唱哪出戏。”
当夜,吴王府灯火彻夜未熄。
刘永独坐密室,摩挲着一枚东吴送来的玉佩,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而丹徒口的张辽大营,同样灯火通明。
这位老将抚剑望月,对副将道:
“李相所料不差,吴王果然不敢妄动。”
“然吾观此人,非久居人下者。”
副将问道:
“将军以为,吴王会甘心就范?”
张辽冷笑:
“虎虽困于笼中,终是猛兽。”
“传令各营:加强巡防,尤要监视江东来船。”
长江之上,月照波涛,暗流汹涌。
一场事关国本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话分两头,
此时的越王刘理,也接到了内阁的传令。
越王府议事厅内,
刘理手持内阁敕令,面色凝重。
下首坐着陈泰、诸葛均、诸葛恪三位心腹大臣。
“……诸位都看到了。”
刘理将敕令置于案上,“朝廷令各藩王无诏不得离封地。”
“孤听闻父皇圣体欠安,此令恐怕……别有深意。”
陈泰率先开口:
“……殿下明鉴。”
“家父前日来信,言陛下近日咳血不止。”
“内阁此令,实为防患于未然。”
诸葛恪蹙眉道:
“若谨守封地,则朝中纵有变故,亦与我等无关矣。”
诸葛均忽道:
“除非……”
“除非什么?”
刘理见诸葛均欲言又止,忙追问道。
“除非殿下主动请辞王位。”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刘理愕然,问:
“季重何出此言?”
诸葛均撩衣起身,从容说道:
“殿下试想:若陛下果真不豫,太子继位。”
“届时殿下以亲王之身远在越地,岂不任人宰割?”
“不若以尽孝为名,主动请辞王位,求返洛阳侍疾。”
“陛下必以您为厚,届时大位便未尝可知也。”
刘理沉吟道:
“越地贫瘠,孤本就不愿久居。”
“若能返京,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
他苦笑一声,“孤那位姨父李相,恐怕不会答应。”
陈泰进言:
“李相权势再大,亦不能违逆人伦孝道。”
“殿下当从陛下处着手。”
“臣闻陛下晚年愈发感性重情,不爱看伤感的事务。”
“就连京中的戏班子,也都不再排悲情戏码。”
“殿下若能日日修书问安,再献越地特产补品,陛下必为所动。”
诸葛恪在一旁附和道:
“不错,我也听父亲说了,陛下在晚年愈发重视亲情。”
“只要殿下,以真情实感动之。”
“假以时日,陛下必召您回京。”
刘理目光渐亮:
“元逊此言大善!孤这就修书一封。”
当即唤来文房四宝,刘理亲笔书信。
写至动情处,竟真个落下泪来,滴在纸上。
又唤来刚出生不久,年仅三岁的世子刘曦。
手把手教其画了一幅《祖孙嬉戏图》。
把刘备陪伴孙子的景象画出,稚拙笔触更显真挚。
诸葛均观之,忍不住赞叹道:
“陛下见信,必动舐犊之情。”
陈泰却道:
“仅凭书信恐还不够。”
“殿下当连续七日,每日遣使送信。”
“第七日再上表请辞王位,求为庶人,回京侍疾。”
刘理蹙眉:
“若父皇准奏,却该如何?”
诸葛恪笑道:
“陛下若准,殿下便得自由身。”
“若不准,亦显慈爱之心。”
“无论如何,殿下孝名已传天下,便是李相也不好阻拦。”
“毕竟我圣朝,向来是以孝治天下。”
计议已定,越王府立即忙碌起来。
每日快马奔赴洛阳,送去刘理亲笔问安信及越地珍稀药材。
……
洛阳深宫,药香袅袅。
刘备虽卧病榻,然在华佗精心调治下,气色渐见好转。
这日午后,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暖阁之中。
“父皇,该进药了。”
刘禅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汤药,跪坐榻前。
自那日李翊劝谏后,太子便日夜侍奉在侧,不曾稍离。
甚至不回东宫,直接住在了寝宫旁。
刘备勉力支起身子,看着儿子细心吹凉汤药的模样,眼中泛起慈爱之色:
“阿斗近日辛苦矣。”
正如朝中传闻的那样,刘备越到晚年,越发重视亲情。
因为人一旦老了,就会对死亡产生一种潜意识的恐惧。
所以比起雄心壮志,他便更关心身边的人。
刘禅恭敬奉上药碗:
“……此乃人子本分。”
“儿臣往日愚钝,未尽孝道。”
“今乃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之痛。”
刘备饮罢汤药,忽道:
“昨日梦汝祖父,犹记少时织席贩履之事。”
“如今贵为天子,反觉彼时安乐。”
言罢一阵咳嗽,刘禅急忙为其抚背。
“父皇勿要多思,静养为要。”
刘禅取来温水帕巾,为父亲拭去额间虚汗,动作已十分娴熟。
正当父子闲话时,黄门侍郎呈上一封书信:
“越王八百里加急,献灵芝十株,并有问安表章。”
刘备展信观之,但见字字恳切,其书略曰:
“臣理谨奏父皇陛下:”
“臣自受封越地,日夜北望,思慕天颜。”
“每闻钟山风雨,辄忆昔年承欢膝下,陛下抚臣首而教以《诗》《书》之章。”
“今惊悉圣体违和,心如沸鼎,夜不能寐者数夕矣。”
“尝闻《蓼莪》之篇:“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臣虽藩王,实为人子。”
“安能坐视君父疾笃而远居海隅乎?”
“越地虽僻,幸得海澨珍品。”
“今献珊瑚树一双,其色赤如丹心。”
“玳瑁甲十具,其纹灿若星图。”
“另呈鲛人珠百颗,南海血燕十盏。”
“物虽微鄙,然皆沐浴日月之精,或可补益圣躬。”
“臣更采撷长生仙草,依古方九蒸九晒。”
“制成灵膏十瓮,伏望陛下服之得安。”
“昔者周公吐哺,成王解衣。”
“汉武思子,燕旦上书。”
“臣不敢自比于先贤,然父子天性岂因山河阻隔?”
“每见越地百姓有疾,子弟必亲奉汤药。”
“臣贵为亲王,反不得效犬马之劳,此诚五内俱焚。”
“若蒙陛下垂怜,许臣暂返京师。”
“虽执洒扫之役,亦胜于南面称孤。”
“陛下尝教儿臣‘以孝治天下’。”
“今臣欲践行圣训,非敢有逾矩之心。”
“惟愿晨昏侍疾,躬尝汤药,俟圣体大安,即返封疆。”
“昔光武皇帝敕东海王入朝,乃天家慈孝之范。”
“臣冒死恳请:伏惟陛下念舐犊之情,降明诏召还,使臣得全人子之道。”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臣理顿首再拜,谨奉表以闻。”
“章武十四年,深秋越王臣理谨奏。”
这篇奏疏,
通篇都是刘理在表达对父亲身体的关心,以及对他的思念之情。
读至动情处,刘备不禁潸然。
刘禅见状,轻声问道:
“三弟信中说了些什么?”
刘备拭泪道:
“理儿欲辞王位,回京侍疾。”
“汝观此信,字字泣血。”
“上面还有他的泪痕呢。”
刘禅默然片刻,忽道:
“三弟孝心可嘉。”
“然儿臣以为,越地偏远,三弟若返京,恐劳顿更损圣体。”
“不若儿臣加倍尽心,使三弟安心治民。”
刘备凝视长子,欣慰颔首:
“阿斗果真长进了。”
忽又叹道,“汝兄弟若能如此相睦,朕复何忧?”
此时华佗入内诊脉。
刘禅亲自举灯照明,细心记录医嘱。
见刘备汗出,即取干衣更换。
闻陛下口渴,便亲尝水温。
一连串动作自然体贴,显是连日侍疾已甚熟练。
华佗诊毕,对刘禅赞道:
“太子殿下侍奉汤药,较老朽这些弟子犹细心三分。”
刘备笑道:
“此子近日,确令朕刮目相看。”
“不会又是李相教你的吧?”
刘禅身躯一怔,支支吾吾道:
“不不不……不是……儿臣……”
“哈哈哈。”
刘备抚须大笑:
“阿斗啊,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会撒谎。”
“不过,这更加能证明你心性纯良。”
“江山交到你手里,朕放心。”
说着,
他支起身子,喝了一口药汤。
“其实,即便是李相教的也无妨。”
“朕尝说——”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君子论迹不论心,这些日子你在朕身边侍奉,朕都看在眼里。”
“你也不必那么惶恐。”
刘禅挠了挠头,颔首道:
“儿臣……儿臣惶恐。”
接下几日,刘禅继续照顾刘备饮食起居。
而刘备也陆续收到了刘理寄回来的书信。
这一日,
深宫暖阁内,药香与墨香交织。
刘备倚在榻上,手中摩挲着一幅稚拙的画卷——
此正是越王世子刘曦所绘的《祖孙嬉戏图》。
画中小童憨态可掬,老人慈眉善目。
虽笔法稚嫩,却情真意切。
刘备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容。
看得正入神之际,一道声音传来。
“父皇,该用药了。”
刘禅捧着温热的药盏轻声走近,见父亲对着画卷出神,不禁问道:
“三弟今日又来信了?”
刘备拭了拭眼角,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