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春在楼很大,前院数座重楼。
往常路过楼外甘棠街便能听到里边嬉笑打闹,欢声浪语,今日除却琵琶小调,一点杂声也闻不见。
二人方踏过门口青石阶,名叫春姨的老鸨笑着迎来。
她四十许岁,脸上堆着厚厚脂粉,步子迈得不大,屁股腰肢扭来扭去,多有风骚。
春姨看似热情,实则恰到好处地将两人拦住。
今日她已拦住不少客人。
因见惯形形色色的人,总能对来客轻贵有所把握,当下一眼瞧看就知两人不凡,哪愿得罪。
“二位公子今次来得不巧,春在楼已被人包了场。”
嗯?
婠婠展开山水折扇:“你这不是清闲得很?”
春姨这才反应过来,朝她仔细一打量,见她俏生生的,唇红齿白,眉眼妩媚遮掩不住。
心道一声奇。
这般标致的小娘子怎也学人逛青楼。
于是看向一旁的周奕,眼神颇有几分误解,当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江湖上乱七八糟的人不少,这多半是来找刺激的。
“这是人没到,马上就不得闲了。”
春姨脸上的肉上下挤出脂粉,笑应婠婠一句后,转头看向周奕,理所当然认为他是正主。
带着一丝无奈赔笑解释:
“公子有所不知,这包场客人在江南是一等一的大人物,本楼万万开罪不起,公子明日再来,我留下当红阿姑陪您唱曲喝酒。”
“哦?是哪个?”
春姨见周奕不死心,只好说明亮话:“乃是铁骑会的任会主。”
任少名乃是江南一霸,手段极其狠辣。
但凡在他活跃的郡县,就没人不怕他,如今又与楚帝交好,这九江城内,还不是任他耍玩。
“任会主很少带大队人马出行,他欲求再盛,也不能包场吧。”
这显然与周奕收到的消息不符,见面前的老鸨闻声点头。
“公子倒是明白任会主的脾性,往日他来找我家霍琪,确如公子所说只三两人到场,这次乃是请了一群朋友。”
婠婠正要说话。
周奕伸手把她拦住:“任会主什么时候来?”
“最迟半个时辰。”
老鸨听他这么一问,以为这找刺激的公子要趁时间空隙急色一番。
措辞欲劝,让他放弃这勾当,没成想他转身便走。
还好,是算个有眼力见的。
老鸨站起门口瞧他们出楼便去了甘棠街靠东一家客栈,暗自猜测他们是勾搭快活去了。
二人行止虽有奇怪,但她做这皮肉生意见识过各种阴暗。
故而没当回事,又扯着嗓子叮嘱楼中上下人手把活办好,不可担待今日贵客。
周奕去了客栈,叫了一间正对春在楼的上房。
婠婠推开花格窗扇,趴在窗边朝外张望。
周奕这时已在床上打坐调息。
铁骑会大批人手至此,他也不敢大意。
婠婠时而回头盯着他,见他不回应,也就不打扰。
后来她把木柜上的莲花香炉取下,吹起火折子点着里边熏香。
暖香浮细,这小妖女坐在木桌边,单托撑腮,时不时看周奕一眼,偶尔抿唇一笑,那笑意不知她自己有没有察觉,更不晓得她在想些什么。
两炷香烧完,一大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人颇为高调,人声笑闹把马匹嘶鸣声盖了下去。
春在楼前,众多大汉最前端有一格外威武之人,他的额头上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约半个巴掌大的青龙,故而有“青蛟”这一匪号。
宽宽的脸上密布麻点,眉骨突出,眼窝深陷,眉毛浓密,窄长的眼睛射出凶光。
这面相与中土之人大有差异。
可朝任少名身边一看,多数人的面相竟与他形似。
“师兄,马头领,这便是我说的好去处,待会保管叫你们满意。”
任少名淫邪一笑。
他身后站着恶僧艳尼这两位高手,话却是对另外两人说的。
其中一人三十多岁,白衣如雪,身形修长,二目有神,浑身散发一股睥睨之势,嘴角却像永恒地带着一丝笑意,后背有两面金盾。
正是曲傲的第一门徒长叔谋。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要把马头领伺候好。”
他身旁那又肥又矮的男人笑了笑,他顶着个大肚腩,面容肥肿,眼肚浮凸,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马吉眼睛眯成一条缝,异芒乍闪,不但显示其深厚功力,更令人感到他精明厉害。
“两位太客气了。”
他又道:“不过朝中土做买卖比塞北要难,北霸帮的人正与李密合作,若非任兄诚心相邀,我已去到荥阳。”
任少名道:“马兄放心,过几日我带你去见楚帝,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见过之后,便晓得诚意。”
他看了马吉一眼,没有把话说清。
为了一点钱货生意,在漠北为各大势力干脏活的马吉没必要来到江南。
中土群雄争霸,才是吸引他的地方。
与他们铁勒王一样,大片的领土、人口、资源,马吉与他背后的势力,更想要这些。
如果大隋铁板一块,漠北诸部毫无机会。
现如今,中土乱战,大可汗收了梁师都、刘武周两位儿臣,在中土封了可汗,可谓吃上一口肥肉。
其余各部,无不眼馋。
任少名得了铁勒王命令扎根中土,建立铁骑会,等的就是现在。
马吉与任少名对视一眼,深明其意。
“希望楚帝真像是任兄说的那般人。”
“哈哈哈~!”
任少名哈哈一笑,回头搂住马吉的肩膀,朝春在楼一指:
“我知马兄有这爱好,此地多有江南美人,比塞北西域女人细嫩,那杨广也喜欢得很,今日叫马兄好好尝尝,若我们在中土得势,这日子,可比闯沙漠草原快活啊。”
两人在对视中放浪而笑,此刻已是快活得很。
大隋乱战,他们这帮人无疑是最高兴的。
漠北势力不断南下,融入各地,再无人管束,这便是一场狂欢。
任少名、马吉、长叔谋、恶僧艳尼五大高手走在前方,身后跟着铁骑会十八铁卫,都是参考铁勒王座下的铁箭卫挑选出来的高手。
再加上铁骑会其余人手,还有马吉带来的几十位漠北大贼。
这一大阵人马,快步朝春在楼走去。
九江城内,临近甘棠街的人对他们避之不及。
本来还有人要朝春在楼去,一看到铁骑会这帮凶人,全都躲开了。
那风骚的老鸨小跑着迎了上来。
她虽然是徐娘半老,马吉却好这一口,他毫不客气,双手一抄,竟将老鸨扛在肩头上,任她笑骂,大步入楼。
这一幕,亦落在客栈窗户旁的两人眼中。
“腰上有流星锤的是任少名,背着双盾的是长叔谋。”
“那长叔谋是曲傲最得意的门徒,已有他八成功力,是除了曲傲之外,唯一一位同时精通狂浪七转、暴风八折与凝真九变三大先天功法之人。”
婠婠叫出这两人的名字,点了一下长叔谋。
意料之中,周奕面色如常。
“你在这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任少名毕竟与林士弘是一伙的,在阴癸派中,林士弘一系话语权很大,对阴后的命令时听时不听,却没和阴后闹掰。
周奕自然不让她为难。
“他们人手不少,你要当心。”
婠婠又道:
“九江城中有林士弘上万兵马,这春在楼距离九江大营不远。那任少名与铁骑会的人能认出你的样貌,消息一传出去,大军顷刻便至。你动作快些,回到这里,我带你走。”
周奕站在窗边,冲她点了点头,一个闪身便出去了。
春在楼外边有铁骑会的人把守,可是守卫松散,估计他们也想不到,有人胆子这般大,敢闯这凶窝。
周奕轻松上到重楼顶端,在瓦片上无声行走。
马吉、任少名等人的说话声,清晰传入他耳中。
慢慢地,周奕皱起眉头。
这些人习惯做贼寇,烧杀抢夺在他们眼中稀松平常。
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
更是把漠北草原的法则带入中土,他们虽有野蛮征伐的野性,却无征服大隋之能,唯有借机生乱,实现欲望。
周奕很少起波澜,却也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他投目望去。
在春在楼二楼的中心处,那条条垂下来的彩绸旁挂满灯盏,周围有人伴舞,有人奏曲,一堆人围桌用宴,摆满珍馐。
他们怀中各抱一阿姑,取笑不断。
“马兄,你觉得这江南如何?”
任少名很会做事,又朝马吉敬酒。
漠北大贼多与马吉联系,又牵扯两位可汗、塞北大帮,他的名声非常难听,却是一个特殊的中间人。
这马吉手上在把玩,脸上的精明转为浪笑。
“好啊,本人第一次下江南便爱上了。任兄享受了这么长时间,叫人嫉妒。”
那任少名满是匪气地拍着胸口:“这有何难?我给马兄挑一块地盘便是,那时你也如皇帝一般,谁不服便杀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任兄慷慨!”
马吉正要举杯相谢,忽然眉色一变,与旁边的长叔谋一齐抬头。
“喀嚓”一声。
突然之间整个春在楼屋顶晃动,老灰筛下,碎瓦与断裂的木柱坠落。
下方众高手一拂衣袖,劲风肆掠清空视野,护住一桌好宴。
春在楼的阿姑们惊慌大叫,逃离席面。
“是谁?!”
任少名鼓荡真气咆哮如雷,一道白影从空中落下,众人耳膜一阵嗡鸣,听到“是谁是谁是谁.”这般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