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杨玥娘低头垂目在皇帝身侧伴坐,面容恭顺平静,
崔谓之没有留意到她,自顾向皇帝行揖拜礼:“微臣拜见陛下。”
皇帝不冷不热道:“朕连日来为京城久旱忧心,崔卿特意从蓬莱仙岛请下七位仙娥,为天下百姓祈雨祝祷。朕有今夕之乐,全都仰赖爱卿,不愿一人独享欢乐,这才匆匆召了你来。”
崔谓之恍然大悟:“目今物阜民丰、四海升平,皆仗陛下仁德,泽披万民。老夫得蒙圣恩,许以蝉冠厚禄,岂敢不思报效,七美得为陛下侍宴,也是她们的福气,微臣不敢居功。”
话音未落,皇帝抓起手边茶盏重重向他砸了过去,厉声道:“二千小儿队舞、七女祈雨,劳师动众,苛虐百姓,都是你干的好事!”
崔谓之骇然,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百姓们听闻要给陛下上寿不胜欢欣——”
杨玥娘猛然抬起头来,秀目如电:“崔大人,你府上被软禁的美人们是甘愿的,还是遭你捕来排演伎乐、动辄挨打受骂的孩童们是甘愿的?鸱鸮鸱鸮,既取我子,又毁我室,风雨飘摇,维音哓哓!那一曲鸱鸮,唱尽了你借上寿之名,强夺百姓之子、掳掠民间妇人的丑态!此谣天下传唱,人人皆在背后骂陛下劳民伤财,你害得陛下好苦呀!”
崔谓之这才注意到杨玥娘,登时吃惊地瞪大了眼:“陛下,一个出家修行的女冠怎么会在宫里?陛下不可听信妇人谗言,这是有人蓄意谋算,老臣负屈衔冤,求陛下明察!”
杨玥娘不慌不忙:“崔家四处搜罗美人,竟将为重修道观下山化缘的女冠都掳来了。今夜未经访查便将人送来献媚的,不正是崔大人您么?陛下!崔谓之大奸似忠,欺世惑众,想必妾身离奇际遇,乃是天上神灵洞察其奸,要借妾身之口来劝谕君王!”
崔谓之瞠目,张口欲辩,竟说不出话来:“你!”
杨玥娘道:“陛下,妾身在民间也曾听闻,崔相常与宫中内宦交通,鬻宠擅权欺君罔上,就连各地送来的奏章都要先过他的眼。凡不愿令陛下听闻的事,无人敢将消息传至宫中。陛下若是不信,可召身边近臣一一盘问,看他还有何事欺瞒陛下!”
皇帝脸色沉沉:“张都知,传旨。”
折淙住处,一名侍卫进来,低声禀报。
“少将军,沈大人的车马已近京郊。”
折淙站了起来:“好!崔谓之骄横跋扈,得陛下青眼时无人胆敢置喙,一旦犯下差误,他的敌人还会少吗?事情果真进展顺利,怕是等不到天亮,陛下便要召见我了。我该回驿馆准备准备,好给这炉火再添上一把柴。”
折淙正要走,乐善急切嘱咐:“小心提防。”
折淙回头看她一眼,笑着点头,杨羡心头一跳,难免又妒又酸,连忙岔开道:“三更天了,柴房的看守也该打瞌睡了。娘子,咱们一道去看看?”
乐善颔首。
杨羡得意地扫过折淙,折淙心头好笑也不拆穿他,快步走了。
另一边,陈孝姑刚跑到后院,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嚷嚷。
“不好了,那女人跑啦!”
“抓住她,往那边去了!”
凌乱的脚步声逼近,她越发慌不择路,发现墙角下一只狗洞,她想也不想一头扎了进去。奈何人生得丰腴,卡住半截进退不得,听得后面叫嚷声更急,一狠心用力挤了出去,灰头土脸地跑了。
人一离开,杨羡与乐善便从暗处走了出来,乐善忍不住扑哧乐了:“好狗洞。”
杨羡得意:“可不是,我特意叫人开阔了些呢!”
宫中,气氛凝重压抑,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
“克扣军饷?!朕竟不知那崔继忠竟有这样的胆量!”
折淙禀报:“陛下,臣不敢有半句欺瞒。依惯例,朝廷发往府州的粮草与赏赐,皆由麟府路军马司监送,但自崔继忠上任以来,别说一件棉衣,士兵们连一粒粟米也没有见过。”
崔谓之语声哀戚:“陛下!想他折家盘踞府州,牢扼西北,一州军政,大权独揽,名为朝臣,实为藩王。朝廷别置麟府路军马司,一则北拒外敌,西援府州,二则统管麟府丰三地,襄助三府主政。朝廷的兵马是去了,折家却将其视为朝廷掣肘,处处引为仇雠。况那府州多崇山峻岭,崎岖难行,军粮全仗民伕肩挑力抬,又有敌军频繁侵扰,粮草运抵府州者十不存一,如何怪得旁人?折家对管勾军马公事崔继忠恨之入骨,编造出克扣军饷、酿成兵祸的谎言,岂止诬陷忠良,质疑朝廷方略,更有不臣之心啊!”
折淙不甘示弱:“陛下,臣有人证物证。”
崔谓之一脸大义凛然:“全是你折家伪造的!真有克扣军饷事,那河东路经略安抚司与转运司怎敢三缄其口,难道我大宋朝廷派去西北的官员全都是奸的,天底下唯有你折家一门是忠臣吗?”
折淙急切道:“陛下,臣的证见就在宫门外——”
皇帝抬手制止:“好了,容朕再想一想。”
崔谓之得意地看了折淙一眼,一内侍入内:“陛下,权发遣开封府事沈慧照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