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血仇,一朝得报

“他们……没有……没有……痛苦……”

“那些下……毒……的事……不是……我……干的,我……不屑……那种手……段。”

斗笠破碎嘶哑的声音,如同风箱漏气般断断续续地在地下室回荡,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与痛,却也带着一种垂死者最后的、微弱的辩解。

常小鱼紧紧握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脸上的阴狠与复仇的狂热,在听到这几句话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他死死盯着地上这团不成人形的血肉,那双强行复原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纯粹的、被痛苦彻底淹没的绝望,以及一丝寻求解脱的祈求。

那眼神不像是在撒谎,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工具,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冰冷的事实。

“没有虐杀?”常小鱼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冰冷,却蕴含着更深沉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压抑,“所以呢?一刀毙命?让他们在睡梦中安详离去?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痛苦?”

他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斗笠那仅存几缕枯槁头发的头颅,强迫那双涣散的、浑浊的眼睛对上自己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瞳孔。

“看着我!”常小鱼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看着我,然后告诉我!当你把冰冷的刀锋刺进他们胸膛时,他眼中是否有恐惧?当你拧断他们脖颈时,他们是否来得及哭喊?当你看着常家血流成河,那些面孔在你脚下变成冰冷的尸体时,你的心,真的没有一丝波澜吗?你只是执行命令?好一个执行命令!”

“告诉我!他们的血溅在你脸上时,是温热的还是冰冷的!”

“告诉我!”

常小鱼的咆哮在地下室激起阵阵回音,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他揪着斗笠头颅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金光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溢散,灼烧着斗笠的头皮,发出滋滋的轻响,带来新的痛苦。

但斗笠只是本能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呜咽,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除了痛苦和恐惧,再也映不出任何具体的画面,更无法回答常小鱼那字字泣血的质问。

他只是一个刽子手,一个精准、高效、或许不屑于额外折磨,但绝对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他记得命令,记得任务完成,却未必记得每一个死者的面孔和眼神。

对常小鱼而言,那是刻骨铭心的灭顶之灾;对斗笠而言,那或许只是无数次任务中比较重要比较神秘的一次。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鸿沟,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了常小鱼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上。

他松开了手,任由斗笠的头颅重重砸回冰冷污秽的地面。

他环顾四周,金光依旧璀璨,禁锢着角落里面无人色的阎青云;刑具散落一地,沾满了属于斗笠的血肉;泳池的底部泛着诡异的暗红;空气中浓烈的血腥、焦糊和毒液的甜腥味令人作呕。而地上,是那个被他亲手复原,又亲手折磨得不成人形、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仇人。

复仇以一种极其惨烈、极其彻底、甚至超出了他曾经想象的方式完成了。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多少个日夜,被灭门的血色噩梦惊醒,浑身冷汗;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仇人,血债血偿;多少次午夜梦回,仿佛能听到亲人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催促着他复仇!

为了这一刻,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童年的尊严被践踏,幼小的身体被摧残,灵魂在黑暗中沉浮,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只为了发出这致命的一击,所幸他遇到过裴玄生,在对战魔族老国王之前,得到了通天纬地的力量,这力量就是为这一刻准备的,是天道对他坚持的补偿,是让他亲手为亲人讨回公道的钥匙。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当仇人像烂泥一样瘫在他脚下,发出无意义的哀鸣时,常小鱼却发现,心中那积压了无数年、几乎要将他撑爆的仇恨和怒火,并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化作复仇的快意洪流,冲垮一切。

相反,它在达到顶峰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不是满足,而是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像什么呢?

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太久、渴求水源到发狂的旅人,终于扑到了梦寐以求的绿洲水潭边,却发现那水潭早已干涸,只剩下龟裂的泥底,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渴望、所有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力气,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那焚尽一切的金光,那无上伟力带来的碾压感,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们能重塑肉体,能施加极致的痛苦,能摧毁敌人的反抗,却无法填补他心中那个巨大的、名为失去的黑洞。

常家上下百十口人,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温暖的音容笑貌,那些他曾经拥有却永远失去的亲情,不是仇人的痛苦和死亡就能换回来的。

斗笠的哀嚎再凄厉,也无法让亲人的魂魄归来;流再多的血,也无法染红记忆中那些已经褪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