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在寒夜中点燃的火苗,瞬间驱散了伊甸心中的绝望。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周牧曾对她和爱莉希雅说过的话——
他的欲望,他的谋划,他的一切,永远只会止步于“代行者”。
他永远不会亲自下场修改任何既定之事。
那么此刻,他这番言语,只阐明了一个事实:
在他心中,伊甸依旧是他的代行者。
她的愿望,便是他的愿望。
只要是她遵循本心的选择,死亡便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他并非放弃了她,而是用另一种方式,给予了她最高程度的认可和……自由。
伊甸……读懂了这话里的潜台词。
“吧嗒,吧嗒——”
泪水滴落大地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尤为清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能清晰地感知到“绝望”正不断侵蚀她的存在,可心中却止不住地涌起一股暖流,眼泪像决堤一般,根本抑制不住。
一旁的魔祖根本不知晓那片刻间跨越时空的神言,见她突然落泪,只当是她人性未泯、临阵退缩,顿时不屑地嗤笑道:
“看到了吗?所谓「人性」,所谓「希望」,总会在你下定决心时让你优柔寡断、踌躇不前。”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但旋即,又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就是了。”
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就像此刻的我,也无法亲手斩断与星穹列车的所有联系,无法自己动手杀死那些……伙伴。”
“所以啊!”魔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伊甸,朝着她伸出了那只缠绕着魔纹的手,
“合作吧,「绝望」!”
“让我们彼此帮助,斩断对方那不必要的羁绊!从此再也不用被那些可笑的感情所负累!”
伊甸闻言,努力平复着内心因神明回应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魔祖伸出的手,重重点头,
“我应下了!”
“但前提是,我需要你先帮我完成进化!“
“我需要足够纯粹和庞大的「绝望」来稳固我此刻的状态,并迈向最终形态!”
“合理的要求。”魔祖勾起了嘴角,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愉悦,
“说吧,需要我帮你毁灭哪些世界?哪些文明?它们的哀嚎将是献给你最好的祭品。”
伊甸沉吟片刻,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曾被爱莉希雅拯救、最终却依旧沉沦于黑暗的位面。
“「都市」、「堕落帝国」、「夜之城」、「迪斯博德」、「艾泽拉斯」……还有……”
她声音顿了顿,吐出最后一个名字:
“「翁法罗斯」。”
“就这些吗?”魔祖有些意外,倒不是觉得目标太多,反而是觉得……太少了。
以她的力量,摧毁这些世界简直轻而易举。
伊甸见状,轻轻摇头,周身的黑雾缓缓涌动。
“不止。”
“但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这些……是开始。”
“哈!我开始喜欢你了,「绝望」!”
魔祖笑着开口道,似乎很欣赏伊甸这种“有条理的毁灭”态度,
“既然如此,那便从此刻开始吧。”
说着,她再次挥舞起弑神枪,那滔天的魔威瞬间将下方金人巷那些被定住的、惊恐万分的仙舟人笼罩,猩红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怜悯。
“就拿你们,做我们联盟的第一份祭品!”
话音刚落,弑神枪凝聚起毁灭性的血煞黑光,就要挥下。
但就在这时,伊甸却又一次伸出手,无形的力量再次轻轻挡住了弑神枪的锋芒。
“阁下且慢!”
“嗯?”魔祖表情瞬间不悦,眉头紧锁,
“你这是何意?反悔了?”
她周身魔气翻涌,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伊甸深深地看了魔祖一眼,目光扫过下方的仙舟,意有所指道:
“这里的「庇护者」……我们暂时惹不起。”
“「庇护者」?”魔祖声音带着狐疑,“你是说「巡猎」?那不过是……”
“不。”伊甸摇头,打断了魔祖的话,“不是巡猎,是……「死亡」。”
“「死亡」……”魔祖瞬间沉默下来。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回被国师周牧“教育”的片段。
片刻后,她有些不甘地收起了弑神枪,眉眼低垂,略带讥讽地刺了一句:
“……伪善之神。”
不知是在说周牧,还是在说此刻阻止她的伊甸。
“……伪善吗?”
伊甸被这个词触动,忽然有些恍惚。
她想起自己方才阻止魔祖的行为,确实像是一种“保护”,但这与她即将进行的毁灭行动相比,显得如此矛盾可笑。
最终,她有些羞愧地低声喃喃:
“或许吧……”
这声自嘲,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伊甸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
那是漫长岁月之前,在她拯救了云城,还未能完全理解那位神明大人之时,于某次穿梭其他源诸天的旅途中,偶然遇见了正在引渡亡魂的忘川女主人——黄泉。
当时的伊甸,对云城的存在充满了困惑与一种隐隐的恐惧。
恐惧那只是神明的一场游戏。
于是,她鼓足勇气,拦在了那位气息冰冷幽寂的存在面前。
“忘川的女主人啊,可否向您请教一个隐秘。”伊甸的姿态放得很低。
黄泉漠然回眸:“说。”
“请您告诉我……云城,是神明大人构筑出的试炼场吗?”
伊甸问出了埋藏心底许久的疑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害怕那个世界的一切苦难,真的只是一场高高在上的“试炼”。
“云城?”黄泉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
“哦,你说的是那个漂浮在虚无表征里的「罪域」啊。”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那是个庇护所。”
“……庇护所?何意?”伊甸怔住了,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当然是字面意思。”黄泉似乎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奇怪。
“可否……请您细说?”伊甸急切地追问。
“啧,奇怪的问题。”
黄泉似乎有些不耐,但顿了顿,还是回答道:
“看在同僚的面子上,我可以回答你。”
“虚无之中,沉沦着无数被磨灭了存在痕迹的「血罪灵」,其中有一些沉沦时间过长的存在,连我都无法顺利引渡。”
黄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得的困扰,
“他们已经完全与虚无共生,依托虚无而「存在」,这本身是一种无法用常理逻辑阐述的奇迹,也是一种永恒的折磨。”
“所以,神主就出手了。”
“他以自身伟力将他们那扭曲的「存在」重新稳固,剥离了部分痛苦,塑造了那片庇护所,让他们能像相对正常的生灵一样,在虚无的夹缝中生存。”
伊甸彻底呆住了,声音干涩:
“……您的意思是,那个世界从不是神明大人一时兴起构筑的试炼场?也不是他用来筛选代行者的游戏场?”
“哈哈?”黄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他。”
“那人懒得出奇,跟树獭投胎似的,哪有那份闲心去亲手构筑一个完整的世界体系。”
“他若真想试炼谁,估计也只会用现成的幻境或者拉入梦境,省时省力,效果差不多。”
“亲手捏一个世界?太麻烦,不符合他的性格。”
“原来……原来云城真的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世界……它……它从不是神明的游戏……也不是试炼场……”伊甸喃喃自语,心中一块巨大的石头仿佛落了地,但随之涌起的却是更复杂的情绪——
一种误解了那位的羞愧,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黄泉评价道,
“如果你打着让那人亲自出手拯救世界的想法,那还是趁早算了。”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率会更乐意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看乐子,甚至可能亲自下场当个反派添堵……不过……”
黄泉话锋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过什么?”伊甸急忙追问。
“不过……他倒总是会偷偷给一些他认为‘有意思’或者‘不该就这么没了’的世界,打下一些拯救或者救赎的基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诶↑死亡不能下场干涉太多,但只下一半基础应该就不算下场吧!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能自己抓住的‘机会’而已!」”
黄泉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周牧那副耍无赖的语气。
“那他……还真是个双标狗。”伊甸听着这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流下。
她终于明白,那位神明并非冷漠,只是用一种极其别扭和隐晦的方式在表达着他的“善意”。
“很贴切的称号。”黄泉深表赞同,“还有问题吗?”
伊甸如释重负地摇了摇头,心中已被一种全新的认知填满。
“啧,真是个奇怪的小丫头。”
黄泉最后感慨了一句,身影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消失在了原地。
……
尘封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伊甸从回忆中抽离,心情依旧难以平静。
其实有时候,就连周牧最亲近的伴侣们,都时常摸不清他那天马行空、看似混乱行为下的真实想法。
他的所作所为,时常让莎布都扶额叹息,评价一句“逆子”。
而这些人中,只有星宝,会选择毫无保留地、甚至有些盲目地相信他的一切。
就像此刻——
刚刚在极乐天深处复苏的星宝,正端着一碗刚从忘川平台兑换出来的、热气腾腾的豆汁儿,大口大口地灌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周围浓郁到化不开的欢愉与堕落气息,对她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至于豆汁儿那奇特的味道?
对她这位曾经翻遍贝洛伯格所有垃圾桶、品尝过深渊各种“美食”的银河球棒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豆汁再难喝,味道层次感再诡异,还能比得过过期发酵了十几个琥珀纪的星际垃圾吗?
她一边灌着豆汁儿,脑海中却像开启了超算模式,飞速运转,思考着周牧那条信息的深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