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长公主殿下,麟德殿夜宴即将开始!陛下有旨,请殿下速速移驾!”
镜流这才恍然想起,今日皇兄要在麟德殿宴请那位从金山寺请来的“御弟”——
玄奘法师。
她连忙收敛心神,对宫女吩咐,
“带路。”
宫女:“……”
跟长公主出门儿就是省事儿。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
向宗正寺报备→挑选随行侍卫→准备公主车辇→备好突发情况的物资→带好符合个人身份和礼节的装饰等
结果自家镜流大人是真的啥也不用!
一身劲装就要参加典礼。
这种行为真是节约到了极致!
就是有点儿费礼仪教习……
但看着镜流不容置疑的清冷眼神,宫女只能认命地低头,
“……奴婢遵命。”
……
麟德殿,宴会已近开始。
殿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镜流匆匆赶到,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御座旁那个身影上——一位身着锦斓袈裟、面容白净俊秀、宝相庄严的年轻僧人。
他手持九环锡杖,眉眼低垂,气质温润平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佛光,正是玄奘法师。
“明玥长公主殿下驾到——!”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李世民更是笑容满面地从御座上站起,亲自带着玄奘迎向镜流,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御弟,这便是朕的胞妹,封号明玥!乃我大唐第一剑术奇才!”
“莫看她年纪尚轻,若按修行境界划分,已是‘炼神返虚’之境,离那传说中的剑仙之境,亦不远矣!”
而玄奘法师……
当他的目光触及镜流面容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物!
镜流?!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长公主?!
本体的剧本里没这段啊!!
他强行压下翻江倒海般的惊骇,努力维持着高僧的宝相庄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合十赞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殿下当真是天纵奇才!钟灵毓秀!属实newbee啊!”
镜流与李世民同时一怔。前面的话听懂了,后面那个词……发音古怪,闻所未闻,但从语气和表情判断,应该是某种表达极度赞叹的域外词汇?
李世民朗声笑道,“御弟博闻广识,连域外赞叹之语也精通!当真是高僧风范!”
“不敢不敢!”玄奘连忙谦逊,心中警铃大作,试探着问道,“敢问陛下,长公主殿下尊讳是……?”
李世民不疑有他,自豪道,“吾妹封号明玥,小字镜流!御弟唤她镜流便是。”
玄奘:“……”
他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本体!
你在搞什么飞机啊?!
剧本崩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吗?!
这镜流怎么提前这么久就进场了?还成了李世民他妹?!我特么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尽管内心已是一片哀嚎,玄奘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再次合十,
“镜流…好名字!空明如镜,心若流云,暗合大道真意!今日得见长公主殿下,实乃贫僧莫大佛缘!”
伸手不打笑脸人。
镜流虽然对佛门无甚好感,但玄奘态度恭谨,又是皇兄贵客,便也依礼微微颔首,
“玄奘大师过誉了。”
李世民对两人初见的气氛颇为满意,引着二人落座。
宴席之上,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便自然地引向了正事——西行取经。
李世民放下玉箸,神色郑重,
“御弟,前番观音大士显圣,言及西方大雷音寺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能度亡者升天,能修无量寿身。”
“朕心甚向往之。”
“然则,西行之路十万八千里,妖魔遍地,险阻重重。朕非惧险阻,实乃心系御弟安危,亦忧此举于我大唐国运,究竟利弊几何?”
“还请御弟为朕解惑。”
玄奘神色肃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陛下拳拳之心,贫僧感佩。”
“西行取经,诚为旷古烁今之壮举。”
“其利有三。”
“其一,引渡真经,泽被苍生,可固我大唐万世仁德之基。”
“其二,彰陛下求法心诚,布仁德于四海,可慑宵小,安邦定国。”
“其三,佛法东传,亦可补我中土教化之不足,儒释道相济,或能开万世太平之新局。”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然其弊亦不可不察。”
“其一,路途遥远,妖魔横行,贫僧生死事小,若折损大唐国威,贫僧万死难辞其咎。”
“其二,大乘佛法精深奥妙,其‘普度众生’之宏愿,与我中土‘敬天法祖’‘忠君爱国’之根基,或有牴牾之处,恐引朝野争议。”
“其三,取经之路,亦是各方势力博弈之局,贫僧恐成棋子,反为大唐引来莫测之祸。”
“利弊交织,取舍之道,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李世民听得频频点头,玄奘分析得鞭辟入里,利弊权衡清晰,没有丝毫夸大其词或一味鼓吹,更显真实可信。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正欲开口拍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听的镜流突然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冰冷的质疑,
“皇兄,玄奘大师!”她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玄奘,
“镜流有一事不明,望大师解惑。”
“大师口中所言大乘佛法,能解冤消灾,度亡修寿,神通广大。”
“然则,世间万法,皆有其限。”
“镜流斗胆请问,这大乘佛法,当真能如其所说,引渡‘一切’众生?消弭‘所有’灾厄?修成‘无量’寿身?此等宏愿,究竟是佛法无边,还是……言过其实,甚至……”
“欺世盗名?!”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这位语出惊人的长公主殿下。
这几乎是在质疑佛法的根本!质疑观音菩萨的箴言!甚至……质疑陛下的判断!
李世民心中猛地一沉!
镜流的问题,恰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隐忧!
他何尝不知那所谓“大乘佛法”的本质,很可能是某种强大的精神渡化手段?
但如今的大唐,看似强盛,实则急需那两尊“真佛”作为盟友,共同对抗更深层次的压力!
他隐隐感觉到,那些高踞云端的大罗存在们,或许已经找到了绕过人族愿力庇护、直接弑杀人皇的方法!
他不怕死,但他怕自己死后,大唐分崩离析,亿万子民沦为仙佛博弈的祭品!
西行取经,表面是求取真经,实则是向灵山递交的一份投名状!
即便被佛法度化,至少人还在,国还在,就还有希望!
总好过在大罗的伟力下,一切化为飞灰!
然而,这番赤裸裸的政治交易与无奈妥协,如何能对镜流明言?
他脸上瞬间布满“震怒”,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呵斥,
“放肆!玄奘大师乃得道高僧,观音大士亲点取经人!佛法无边,奥妙精深,岂是你能妄加揣测、肆意质疑的?!”
“你自幼长于深宫,不谙世事,更不懂佛门广大!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冲撞了大师!还不速速退下反省!”
镜流看着皇兄眼中那极力掩饰却依旧被她捕捉到的一丝痛楚与无奈,心中了然。
她没有争辩,更没有委屈,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玄奘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白净和尚看穿。
随即,她面无表情地起身,对着李世民和玄奘微微屈膝一礼,一言不发,转身便离开了灯火辉煌的麟德殿,清冷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
一段时间后。
皇宫东北角,一处专门为玄奘安排的清幽偏殿内。
玄奘毫无高僧形象地盘坐在蒲团上,眉头拧成了疙瘩,口中念念有词,满是抓狂,
“镜流……镜流……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李二的妹妹?!”
“本体那边到底在搞什么鬼?轮回还没开始呢!她这身份是怎么提前安插进来的?!”
“难道……本体变卦了?放弃原计划了?”
“不可能啊!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就算剧本崩成渣渣,为了面子也得硬着头皮演下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烦躁地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
就在玄奘碎碎念之际——
“唰!”
一道冰冷刺骨的剑光,毫无征兆地破窗而入!
锋锐的剑尖带着凛冽的杀意,精准无比地停在了玄奘的咽喉之前!剑气激得他颈间寒毛倒竖!
玄奘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袈裟!
卧槽!
这分身除了长生和耐力好点,就是个战五渣啊!
“别动!”清冷如冰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玄奘:“……?!”
这声音太熟了!
“阿弥陀佛……”他强自镇定,声音尽量平稳,
“公主殿下?深夜持剑闯入贫僧居所,意欲何为?”
“此举…怕是有违礼法,更非待客之道吧?”
“礼法?待客?”镜流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剑尖又逼近了一分,
“玄奘大师,我不知你用了何种手段蛊惑我皇兄,令他深信不疑。”
“我今日并非来杀你,只想知晓一个真相。”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告诉我!你与我皇兄,究竟在谋划什么?!西行取经背后,隐藏着什么?!”
玄奘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维持高僧风范,“阿弥陀佛。公主殿下,先不论礼节,您这般行事,就不怕贫僧心生怨怼,于大唐不利吗?”
镜流轻笑一声,笑声中毫无温度,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皇兄看人,从未走眼。”
“他说你是高僧,你便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即是真正的高僧,又怎会因我这般‘试探’而心生怨愤,罔顾慈悲?”
玄奘:“……”
被拿捏了!
他无奈地再次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殿下当真慧根深重,洞悉人心。”
“然!此间种种,关乎大唐国运社稷,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公主此刻真取了贫僧性命,贫僧亦不能向殿下吐露半分!”
“此乃贫僧对陛下之承诺,亦是对天下苍生之责任!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镜流看着眼前僧人挺直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执拗,
“我不需要知晓全部计划。”
“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如今的大唐,是否真如魏征所言,危如累卵?”
“第二,若我想真正帮到大唐,帮到我皇兄,需要做到什么程度?需要付出什么?”
玄奘心中念头飞转。
这问题……似乎可以回答?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镜流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剑的眸子,
“镜流公主,您生于大唐,长于大唐,眼见耳闻,皆是这煌煌盛世。”
“您自然知晓,如今的大唐,兵锋之盛,足以让四夷臣服;文治之昌,足以光耀千古。”
“纵是那天庭仙官、灵山罗汉,在人皇陛下的威严与大唐铁骑面前,亦需礼让三分。”
“此乃凡尘之巅,人族之极盛!”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仿佛蕴含着万钧之重,
“然则!殿下,您所见所闻,所感所知,皆囿于此‘凡俗’之界!”
镜流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有‘非凡’的存在,在针对大唐?”
“不!”玄奘缓缓摇头,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镜流心上,
“是在针对人族本身!”
轰——!
玄奘的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镜流心头!
她瞬间明白了皇兄眼中的忧虑,明白了魏征口中的“危如累卵”!
原来敌人……来自更高、更不可测的层面!是要彻底覆灭人族的根基!
巨大的震撼让她持剑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