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转身对着楚识夏跪下,长长地叩拜,道:“我自知为虎作伥,作恶多端,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阿勉是个好孩子,他虽愚钝,却不曾害你。”
邓勉急忙想要扶起大理寺卿,却在他决绝的眼神下愣住。
“认罪书和揭露摄政王罪行的奏章我已经送到羽林卫,我愿认罪伏法,我只求你——带邓勉走吧。”大理寺卿恳求道。
摄政王经此一役,必定不会放过邓家。如大理寺卿所说,他早就没有回头路。
“不,父亲!”邓勉难以置信地看向楚识夏,扑过去拉起大理寺卿的手,急道,“你辞官,我们一起走。你已经认罪了,陛下不会怪罪齐王和楚识夏的。我们一起走,我不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大理寺卿推开他的手,摇头道:“不可能的。摄政王在朝中耕耘多年,根深蒂固,一封奏章定不了他的罪。等他缓过神来,谁也跑不掉。”
“摄政王毫发无损,我为什么要帮你带走邓勉?谋杀朝廷命官这样的大案,你做假证词,是要抄家的。”楚识夏近乎冷漠地反问。
“我曾帮摄政王做过一件事。”大理寺卿平静的说。
楚识夏表示洗耳恭听。
“景泰八年的冬天,宫里死了一个女人,又跑了一个宫女。摄政王给我传了一封密信,他说这个宫女带着一个婴儿,要我连大人带孩子一起处理干净。”
“景泰八年”四个字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中了楚识夏最脆弱的一根神经。
大理寺卿没有注意到,继续往下说:“我在鬼市里找到了那个宫女的尸体,却没能下手杀死那个婴儿。那时候,我的夫人刚刚怀上邓勉,胎像不稳,我怕遭报应。于是我花钱在鬼市里买到了一具新死的婴儿尸体,连同宫女的尸身一起交给摄政王交差。”
楚识夏脑子里某根弦被一点点拧紧,声音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干涩,“那个婴儿呢?”
“我将他遗弃在鬼市的角落里,生死不知。”大理寺卿摇摇头,说,“但我留下了襁褓里的一件信物。”
大理寺卿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环,在昏暗的烛光下,玉石呈鲜血般的红。这是大漠里才产的龙血玉,绝世罕见,对光而视,犹如一汪鲜血涌动。玉环被雕刻成首尾相衔的蟠龙,麟角峥嵘,栩栩如生。
龙纹并非常人可用,这只龙血玉环毫无疑问是宫里的东西。
楚识夏本能令她阻止大理寺卿往下继续说,她接过龙血玉环,道:“这应该是一对玉环,还有一只呢?”
“襁褓里只有一只,另一只也许在陛下手上。”大理寺卿说,“这样的诚意,足够你带走邓勉吗?”
“不,我不走!”邓勉拼命摇头,抓着大理寺卿的袖子不放手。
就在这时,沉舟猛地推门进来,说:“山鬼氏的刺客追过来了。羽林卫还有一条街就到这里。”
沉舟不敢置信地看向大理寺卿:“羽林卫是你招来的?”
“我要认罪伏法,没有朝廷命官在怎么行?”大理寺卿平静地回答。
楚识夏当机立断,抓起邓勉的手,说:“跟我走。”
大理寺卿坚决地推开邓勉的手,打了他一耳光。邓勉被打得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冷漠威严的父亲。
“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的儿子。大理寺卿栽赃陷害云中楚氏贵女,于文庙中畏罪自杀。其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世上,再也没有邓勉。”大理寺卿厉声道,“走啊!”
“爹——”
楚识夏抓着邓勉,强硬地将他拖走。
邓勉回头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父亲推倒圣人像,手持烛火点燃帷幕的背影。骤然被点燃的全世界,在邓勉的眼中一寸寸坍塌成灰烬,随风碎裂。
——
祥符九年,十一月初六。
秋叶山居。
燕决穿着中郎将的金甲,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如松。他站在白雪倾覆的庭院中,像是一杆笔直的枪。楚识夏撑着伞走到他身边,看见他盔甲上已经凝了一层霜花。
燕决恍然回神,对她见礼,“楚大小姐,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