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搅动三省六部 三更合一

季春之末,惠风和畅。

禁城内春色绿苍苍一片,沿岸弱柳垂下千条青丝,搅得池水随风荡漾。中书省主殿前的小院里,一只喜鹊正立在太阳底下理毛。

门下省的二把手门下侍郎从殿内走出来,一手撑在后腰上,肚皮滚圆,还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

他身后,几位门下省的核心骨干也吃得满足。

这都是正五品的给事中,往日里,中书省负责起草的诏书,都是经由他们诸位审核,驳回,再审核再驳回的。两头一旦起火杠上,那简直没完没了。

今日可好,一顿七娘小食堂,把这帮糟老头子的胃全都驯得服服帖帖。中书省再有什么制诏错漏,他们也都有商有量、和声细语一次性全都指出来,复核就直接全通过了。

中书省内皆大欢喜;

门下省亦在舔唇回味。

有了这两方对家的“破冰之旅”,隔日,王昌龄很轻易就带着尚书省几位同僚回来了,边吃边聊政务的推进,相当有效。

再隔几日,大理寺、鸿胪寺、六部各处都有人顺着饭点儿摸过来,想一尝传闻中的七娘小饭堂,是否真的是人间至味。

七娘晃着脚坐在李白身边,深藏功与名。

李白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还是忍不住低头去看了七娘一眼。小丫头“咔哧咔哧”地正吃着炭烤虾球。这东西入了口有一层脆皮,嚼着带劲,里头的虾肉又特别鲜美,她便连着吃了好几只,才移开视线望向其他美味。

七娘从不挑食,什么都愿意尝试。在这一点上,当师父的是有些欣慰的。

李白俯下身子,悄声问七娘:“三省六部和其他京师官署都来咱们院吃得差不多了吧?你这么天天烧着钱,也不是个办法。下一步打算怎么弄?”

七娘慢慢将嚼在口中的鱼肉咽下去了,才学着她师父的样子,鬼鬼祟祟道:“嘘,今天再让他们吃一次,明天起,七娘小食堂就不对外开放啦!”

李白:“……”

有时候,真怀疑你才是阿耶亲生的。

李白在心中对诸位上官深表遗憾与同情,随后便若无其事的大快朵颐起来。

官署内除过不能饮酒外,两餐主食、肉菜、饮子、粥羹可都是汇聚了大唐各地名吃。这些食谱都是七娘外出游历时,一路吃一路记载下来的,如今又做了改良之后,李白也没想到会这般受欢迎。

譬如今日这烤醉鸡,是选了童子鸡用黄酒泡过,再加各种大料白糖,放进冰里腌制一夜,等隔日取出来再炙烤,浓郁的酒香便从整只烤鸡里头窜出来。

李白不能饮酒,吃半只鲜美多汁的醉鸡,也算过过馋瘾了。

吃饱喝足,政务谈尽,各官署之间便打个招呼散去。

七娘等人都走了,迈开小短腿寻到张九龄跟前:“明日起,中书省的小食堂就得凭饭票取用了。”

张九龄望着七娘自制版饭票,不由笑出声来。那上面画了一群眼巴巴等饭吃的糟老头子,过分可爱。

张九龄脑子转的很快,笑道:“此物确实难以伪造,但,那没有饭票的各部僚属呢?”

七娘耸耸肩,摊手无奈答话:“那就没办法啦,他们又不是中书省的官员,总来蹭吃蹭喝,也不好吧。”

长安城的春日很短,略一晃眼,天就燥起来了。

门下省,殿前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已经悄无声息开出浅紫色的桐花骨朵儿,再过几日,想必又是一树盛景。

侍中源乾曜刚从兴庆宫出来,想着近日制诏繁多,手底下的人必然被公务压得喘不过气来,便想来这里鼓励慰问一番。

门下省的最高长官便是侍中。他来了,下属们哪有不起身的道理。

门下侍郎带头迎上去:“大热的天,源相公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你们。今日制诏事务繁重,诸位要审核查验的公务量大,辛苦啊。”源乾曜如今也上了年纪,只比张相公的身体好一些,对许多事力不从心了,可总想着再坚持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

门下侍郎连忙:“这都是应该的。而且这几日与中书省协同推进,一顿饭的工夫,便能修改通过好几份,是以公务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只等您来了瞧过,我等抄誊一份,便可盖了骑缝章交由尚书省执行。”

源乾曜惊奇了,负手往进走:“效率如此之高?倒是老夫小瞧诸位了,去取来吧,待我看看。”

两人说话间,早有底下的小吏跑去偏殿,拥了一怀的文册过来,整整齐齐摞在源乾曜面前的长案上。

源乾曜认真读过前头几份,又快速扫了余下的文册,点头叹道:“若中书、门下往后都如此神速,陛下再不愁了。”

门下省诸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期待地看向门下侍郎。

门下侍郎硬着头皮凑上前:“其实,自从与中书省打通关系之后,诸事务的进展便快了许多。只是……”

源乾曜:“有话明说便是。”

“只是,咱们院的人吃惯了中书省的小食堂,回来之后日思夜想,总觉得自家食堂差了些意思。想上门掏些银钱去吃吧,人家又是凭饭票领餐,一人一票,根本没有多余的。”门下侍郎似乎怕上峰怪罪,连忙又道,“不过一些吃食,我等绝不敢影响了家国大事。只是近日本就苦夏,官员们食不知味越吃越少,长此以往,怕是对身子不好。”

没有好的身体和精神面貌,还怎么为陛下鞠躬尽瘁,做牛做马呢!

源相公听懂了背后的意思,思忖片刻,觉得不过一些吃食,下属们事情做得好,当满足才是。

他问:“可知中书省的掌勺是何人?”

门下侍郎总算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答:“这个不知道,只知叫做七娘小食堂。”

源相公眼皮跳了跳。这名字近日听过太多次,他差点又头疼。

只怕这一回,门下省和其余各部的钱包都得破费了。

门下省跑去中书省请教掌勺了!

听说这件事,尚书省、大理寺、鸿胪寺和六部也都沸腾起来。

官员们原先以为再也吃不上七娘小食堂了,还私下抱怨“同为中央枢纽,福利差别竟这么大”,此刻随着门下省也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各官署小食堂是用财政拨款经营之后运转的,他们都比中书省有钱,凭什么吃不起。

吃,打今儿起就必须吃!

各府衙的人如同流水一般往中书省前去打探,再八百里加急赶回,跟各部汇报最新消息——

“七娘小食堂菜品奥妙所在,并非掌勺,而是菜谱!”

有了菜谱,各府衙的掌勺便也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一群文士们顿时觉得,事情比他们想的简单多了嘛。

然而,等派出去的人寻到了宣阳坊李白家,七娘却笑眯眯提出了交易条件。

“菜谱是我阿耶耗费十年心血写出来的,中书省是阿耶的同僚,有事能第一时间护着他,你们能做什么?难道想白吃白喝?”

小娘子委屈巴巴抱紧怀中菜谱,警惕地仰视着,仿佛面前是一群豺狼虎豹。

众人便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你阿耶想要什么?我们可以换啊!”

七娘一副不信的样子:“当真?”

“自然。我等都是三省六部当值的官员,在京师有名有姓,若欺负你一个小娘子,岂不被人抓到错漏,自讨苦吃。”

七娘做足了戏,终于等到各家送上门来为她鱼肉,内心都要尖叫欢呼了!

此刻,她冷着一张脸,从院子里搬出个方凳,拖到诸位朝官眼前,然后爬上去,用与他们一般高的视线一本正经道:“我听陛下说了,诸位所在的官署,都有户部下发的食料本钱。这钱会用来经营生意、放贷收息……”

“无论田产、铺面还是放贷,我都要一成。”

满堂哗然。

有人觉得七娘这小娃娃在狮子大开口,也有人听着这话猛然记起来七娘,知晓她在陛下面前刷过脸,也有几件光辉事迹,连忙将同僚拉住,耳语几句。

当官的总是考虑的多些。

门下侍郎不免想到了一件事,官署近几年靠着这笔食料本钱,确实囤了不少良田,也有放出去的官贷每年都能收回不菲的利润。

难道是陛下瞧见肉多了,反悔了,想分一杯羹?

不止门下侍郎一人这么想,诸官署不约而同望向七娘。

七娘双手叉着腰,站在方凳上可神气了。

一众人便认定了此事的性质——果然,就是陛下授意的!就说嘛,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哪有这般胆魄。

陛下只要一成分红,也确实算不得多。诸官署觉得咬咬牙也能忍,便有人问七娘:“那签了契书,你就会把菜谱给我们吧?”

七娘眨巴眼,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给你们,这是我阿耶的。”

赶在众人暴躁之前,她又跳下凳子:“不过,我家有几位出师的掌勺,这些菜他们都会做,每月只要三贯月银,很好养活的。”

七娘说着回头吆喝一声,阿寻便带着几个病坊稍大一些的孩子走了出来。

这段日子,七娘要找会厨艺的孩子特训,阿寻便把病坊这几个常烧火做菜的人喊了过来。这些郎君娘子们跟着七娘做事,已经养胖了一圈,举止又大方得体,不比贵胄人家里用的掌勺厨娘差。

七娘立在这些人身边,一脸骄傲道:“中书省每日的饭食,就是他们轮流做的。诸位今日回去,好好考虑吧。”

说完,她就关门轰人离开了。

阿翁说过,最好做的生意,就是编织一张精美的大网等对方送上门来。

这叫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兴庆宫,南熏殿。

今年春耕之事进展神速,因为七娘在绵州的主意,整个关中也都跟着落了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