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赤足踢出水花,水中藻荇随之飞起,复又落下。
“公竟渡河。”
她一拂袖,身周珠玉之串坠入水中,或清脆或沉闷,和着她的清越歌声,无端令人颤栗。
“渡河而死。”
丝履罗袜顺水而下,卫青拾得一只履,惊疑不定。
“其奈公何!”
她长声大笑,笑声凄绝,一大蓬水华盛放如莲。
青丝在水中蜿蜒散开,她横卧于清溪之上,双手合捧一只小匣于胸膺,阖眸唱道:
“东门之杨,……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藻荇交横,蒹葭丛丛,她惬意地随波逐流,清静自在,歌声不复萧杀,天真欢快,宛若孩童。
卫青再不迟疑,放下掌中之物,解剑除履,看清水波流向,纵身一跃。
不爱穿足衣的贵女他只识得一位。
但她如今已不在人世,岂能黄昏时分,独自现身于荒郊野外?
听闻有人踏波逐浪而来的动静,卫青见不着的角度,那妇人睁开眼睛,探手入怀,杀机毕露。
情况紧急,卫青不及多想,抓她衣领,把她拉近,不意胁间一痛。
他听说过溺水之人容易抽筋,或是失却神智,乱抓乱挠,连累救援者一起溺亡,以为她亦如是。
顾不得痛楚,半拖半抱地带她上了岸,摸她心跳,探她鼻息。
却见她怒容满面,呵斥“登徒子无礼”,握着一把只配当礼器的短小匕首,当胸刺来。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是因着何事刺痛。
苦笑着擒住她的皓腕,也不管她是人是鬼,是仙是神,话语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这次总不是窦太主惹了你罢,阿青?”
青年妇人打扮的阿青怔在原地,良久,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仔细审视着他,忽而又是一剑刺来。
她眼中的恨意与悲哀冻住了卫青。
卫青不躲不闪,跪坐在她身畔,任她来刺。
匕首气势汹汹地冲着他的心口扎去,中途力劲懈怠,最终只划开了他的衣带,锵啷一声,落在溪畔碎石堆里。
阿青直身坐起,不声不响地散挽乌云,轻解罗裳。
浸透了水的衣料黏在她的肌肤之上,闷热难受,索性一齐解开。
卫青大骇,匆匆拢住被她不慎砍作两截的衣带,别过头去不拿眼睛瞧她,以免冒犯。
此时不是她生命垂危、事急从权的时候,他们也不再是不须避忌的孩童。
阿青辞世之前已经嫁为人妇,于他这等弱冠男子面前宽衣解带,有碍她的名声。
更重要的是,若他人得知此事,质问于他,他并不能……
并不能问心无愧。
背后衣料窸窣作响,他好似一只上了蒸笼的河虾,浑身上下冒出腾腾蒸汽,不敢想她究竟在做什么。
他在军中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当天子近臣时与人为善,说话做事全凭一片公心,少有优柔寡断无法裁决之刻。
唯独少年时的感激与恋慕糅合成的一点私心,让他没办法告辞离去。
他又听到了那曲《东门之杨》,再起的歌声掩盖了破空之声,有小而圆钝的物什撞到了他的肩头。
下意识伸手去捞,捞到一枚又圆又扁、泛着光泽、显然被人时时拿在手里把玩的鹅卵石。
这是甚么?
啪的一下,又是一枚。
和它大小相仿、形状相似,是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适合打水漂的石头。
……他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