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却坐了位雪发童颜气质清冷的大美人。
那人穿着身玉石蓝搭银蓝鹊灰的繁复袍子,雪发半绾束了玉冠,眉飞入鬓肤白胜雪,衬着略显削瘦的身形,很有些修仙小说里无情上仙的清冷气势。唯眼角几道浅淡细纹,昭示着他或许早已非是看起来那般年轻。
谷中不冷,那人却双手都戴了鸦灰手套,薄薄的布料贴在皮肤上,更显出手形的修长好看来。
待到那人闻声转过头来,曲墨才发现,他的右脸竟戴了半张做工精巧的面具,自额头到唇角,遮得严严实实不露半分。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让曲墨感叹。
他还以为他师父已经很帅了,没想到谷中竟然有漂亮成这样的冷艳美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这般想着,却见凌池先朝那人行了礼唤了声“爷爷”,而后方向左侧的老者行礼道了声“孙爷爷”。这一句,听得曲墨只觉怀中的貂裘包袱像个烫手山芋,只想扔回花海的住处了事,而后又突然想起该行礼,便赶忙朝两人作了揖,道了声:
“师祖好,凌前辈好。徒孙曲千陌,见过师祖,见过凌前辈。”
长成这样,喊叔他都觉得过了,哪还开得了口喊凌爷爷。虽然他爷爷长得也挺显年轻的,六十多看着像五十,可比起眼前这位看着像三十的,那还真是差远了。
再者,长辈之间送礼他原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一个像五十一个像三十,长辈不是长辈平辈不像平辈的,他怎么觉得那么别扭啊……
“好好好,好孩子。”笑呵呵的受了礼点点头,孙思邈果如白微所说一般慈祥和气,“你姓曲,可是天策府曲将军家的孩子?”
“是,我爷爷是辅国将军曲少衍。”曲墨没想到孙思邈居然认识他爷爷,闻言忙点头应是。
“你爷爷年轻时老朽同他见过,算起来都有四十多年了。”孙思邈还记得初见时曲少衍不过二十多岁,是个极精神的小将军,他身旁的凌寄鹤那时才十七八,两人说说笑笑的,真是再好不过的年纪。
如今一晃眼四十多年,两人都是当爷爷的年纪了,寄鹤那道心结,也确实堵得太久了。
“他近来可好?”
“挺好的,身体康健,每日里总还要寻空耍耍枪。”想起他爷爷舞起枪来虎虎生威的样子,曲墨觉得,他爷爷的身体指不定比他那文官爹还硬朗些。说起时,便不自觉的带了些笑意。
“倒还是如年轻时一般。”抚须点点头,孙思邈笑道,“听止素说你先时受了伤,如今既来了谷中,便好好调养调养。谷中清净,景色也好,正宜养伤。”
“是。”
而后又见曲墨手指偷偷抠着的那个包袱,心下了然,便出言起了个话头:“瞧你带了东西来,可是你爷爷要予寄鹤的?”
本就愁着该怎么开口送东西,孙思邈起了头,曲墨便赶紧顺话说了下去:“爷爷说,苏州冬日湿冷,小小斗篷,权作御寒之用。貂裘原是常物,凌前辈家中想来不缺,只是这件颜色匀称,倒也堪得一用。”
这话说得极有教养,换做旁人许就顺势收下了,然而凌掌门凌寄鹤却半点没给面子,清冽嗓音吐出的拒绝话语再冷漠不过:“不必了。”
这话一出,场面瞬时冷了三分。
幸而有孙思邈在,他年纪大辈分也高,便是凌掌门平日里也是敬他重他,唤他孙老的。见此,忙出声笑笑打了圆场:“神医门简省惯了,寄鹤既为掌门,倒也不好穿着裘氅坐堂,心意到了便是。”
随后又给曲墨递了个台阶下:“你伤势未愈,这便回去休息吧。老朽这儿素来轻省,无需你们这些小辈陪着。”
有了台阶,早就尴尬地待不下去的曲墨便即刻顺坡下了驴:“是,那师祖、凌前辈,寻悠告退。”
“爷爷,孙爷爷,那我先带寻悠回去了。”
如来时一般,两人还是照着原路往回。
只是,这面见得太尴尬,曲墨直到离了赏星居下了凌云梯还有些没缓过劲来:“凌池,凌前辈是不是讨厌我?”
“爷爷性情素来有些冷淡,寻悠无需多想。”摇摇头,凌池温声安慰道。
反正,整个神医门里除了他爹还有小年,他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爷爷对谁笑过,六师叔八师叔都没这待遇,习惯就好。虽说,像方才那么冷冰冰的也少见,不过这就不必跟寻悠说了。
据他四师叔说,他爷爷最疼的是小叔,小叔在的那些年是他爷爷笑得最多的日子。可他小叔一走六年,好不容易回来几天,又一走十三年。
十三年,连万花都建好了,他小叔却还没回来。
他不懂,也无法理解。
什么仇,十三年还报不了。什么仇能让一个人连最亲的亲人都不要,连一封信都不寄回来,一走就是十三年。父亲、儿子,满门的师兄弟,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死人的仇吗?即便那是小叔最爱的人。
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不负责任。
活着的人,难道不比死了的重要?
“我还当是我哪儿说错话了。”闻言,曲墨轻舒了口的,心下定了许多,“不过凌前辈瞧着真年轻,倒像和白先生一般大,我都不敢管他叫爷爷了。”
他不知凌池心中所想,便只笑着闲聊,凌池便也笑着同他闲说。两人一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听着鸟语闻着满山满谷的花香,心情竟也舒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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