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5

当年外祖父心疼她年纪小,每天上学辛苦,就做主把马车借给他们家用,有时外祖父要用,便让车夫到县学马厩里来牵走,偶尔舅舅也会来借用一会儿。

阿妧正欲点头称是,看到舅舅身上的蓝衣便服,忽然问:“舅舅今日不当值吗?去做什么?”

“小丫头还管起舅舅来了。”林子毅笑道,却也没瞒着她,“县里发生了一桩案子,我总觉得真相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新线索指向邻县,我便趁今日过去探查一番。”

“既然所为公事,舅舅为何不用县衙的马匹呢?”

她今年不过十三的年纪,身量还未张开,面容稚气纯真,如此一本正经地问话,林子毅只觉得可爱,也耐着性子回答:“正是因为县令草草结了案,下令不许我们再查,我只有自己私下追查。”

舅舅在她记忆里,好像一直是这样正直的人,所以她才会对那话本子里说舅舅被人以“徇私枉法、贪赃包庇、罔顾百姓、草菅人命”的罪名打入大牢,如此愤慨。

她绝不信舅舅会做出这样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万一,舅舅正是因为太过刚直得罪了县太爷呢?

她越想越有可能,喊住他:“舅舅,我记得办案取证,都要走县衙的流程,你这样自行查证,是否于法不合?何况外祖父就在县令手下办事,你这样拂了他的面子,岂不是让外祖父为难?于理于法,舅舅都不该这样做。”

若是旁人对林子毅说这番话,哪怕是他亲爹,他都早已大怒,但他不敢在阿妧面前发脾气,怕吓着她,谆谆教导:“小阿妧,你还小,寻常百姓本就弱势,若是为官者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他们可怎么办?县令昏庸,难道就让案子将错就错了么?”

阿妧听着,眼眶忍不住红了。

梦里不正是这样,为官不仁,她上告无门,苦苦伸冤等不来任何回应。

这样要为百姓主持公道的舅舅,却没有人能站出来给他一个公道。

她打定主意不想让舅舅去了,案子如何,她管不上那么多,只想要舅舅平平安安的,吸了吸鼻子道:“世道本就不公,当年我只考到丁班,只因我哭闹,外祖父就让我进了甲班,舅舅也觉得外祖父昏庸吗?”

林子毅见小姑娘都快哭了,反省自己刚才话说得太重,缓和语气,温声道:“阿妧怎么这么想?县学只取前八十名,最后招录名单却每年足有百余人之多,你外祖父只是将你安排到了多出的二十余人里。你不但未占用任何名额,还让原本的第八十一名有学可上,此案却事关重大,性命攸关,两者差之远矣,怎能相同并论?”

自有县学起,便有“买学”的传统。

县学由县里所办,先生请的都是真正有学识的秀才举人,束脩却较寻常私塾低,时常入不敷出,这多出的二十余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靠他们多交的大笔金银保证收支平衡,维持县学日常运转。

他说着说着,没忍住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阿妧的脑袋:“你还是个小姑娘,不用想这些,只管过得快活就是,一切自有舅舅和外祖父在。舅舅得走了,晚上记得到外祖父家来吃饭。”

林子毅说完大步而去,只留阿妧抱着食盒,站在饭堂的阶梯上。

若说原先她对梦中神书只信五六分,经过这件事,信了至少九分。

舅舅极有可能是因为办案认真,得罪了人,才招致那样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