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阿尔敏感觉自己最近似乎时常处于一种说不清的迷惑中。

嗯、倒不是说是什么难以解决的谜团，而是基本明明白白放在眼前，但总有那么点关键还没想到，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是小问题吧？

日光正毒，在艾伦提议下跑来铺设铁轨的104期士兵们坐在临时搭起的凉棚下休息。阿尔敏摘下草帽用来扇风，觉得自己或许是时候把头发剪短些了，连三笠都找了发绳把短发在脑后扎了个小发辫，额头鬓边一片汗湿。

其他人或坐或卧扇风喝水，艾伦倒是特立独行的那个——他直接往下一躺，头枕在谢伊腿上。而谢伊也真的不嫌热，甚至称得上贤惠地帮他按揉了一会儿。

至于身为长官的谢伊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得从之前的会议说起。

之前的自请处罚在希斯特利亚的主张下到最后不了了之，但接见来使清美女士时富有攻击性的发言和质疑到最后还是被宪兵团其他高干找了由头暂且停职处置。不过因为阿克曼一族曾世代侍奉王族的特殊身份，再加上他之前同韩吉所属巨人科学研究组，手上并无什么实权——或者说，他真正最让人顾忌的还是他本身的力量与思维。

到最后说是处罚，更像是让他放了个假。

忙着和欧良果彭他们计划帕拉迪岛发展趋向的韩吉一拍脑袋，觉得既然兵团不让谢伊插手这些设计，不如让他去干些活，也省得没事在自己眼前闲逛拉仇恨。

艾伦趁机向她提议让104期士兵们参与建设项目，也是为了锻炼身体。于是韩吉想也没想，把闲来无事的谢伊也塞了过去。

士兵们的任务也简单，把一根根枕木和铁轨整齐地排在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上拼凑整齐。其间两个阿克曼充分展现了体能优势，超常的力量和耐力都让其余人心服口服。

这会儿休息，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倒是艾伦看起来颇为惬意。

让忍不住阴阳怪气一把，“艾伦这家伙现在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啊，简直跟离不开家长的小孩一样。”

同样都是干活的，怎么还搞出享受来了？

尤其是三笠也凑过去，担忧地问他是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并表示自己最近也了解了一些按摩手法的时候，让酸得都要冒泡了。

“嗯、不用了，三笠你休息就好。”

艾伦有些慵懒地说，“只是最近看到的东西有点乱而已，我没事。”

士兵们都知道，巨人之力的传承能让他们看见上一任的记忆碎片，而艾伦又是特殊的始祖巨人，便默契地不再接下这个话题。

阿尔敏也适时开口，“刚刚就数三笠你出力多，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艾伦如果真的有什么不舒服，谢伊也一定会发现的。”他说完忽然顿了一下，感觉好像什么关键点从脑中一闪而过。

“说起来在场所有人，好像只有我和萨沙热的不行啊。”康尼的小光头上都是汗珠，他吐槽道：“谢伊和三笠体质好也就算了，艾伦和阿尔敏因为巨人之力影响不怎么怕热也还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让你也看起来也没出很多汗啊？”

“哈？”让扯了扯自己湿透的背心，“你管这叫没怎么出汗？我只是脸上汗少而已，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像淋了雨似的。”

又累又热的萨沙已经拱到谢伊腿边：“好热……谢伊也给我扇扇风嘛……”

在场唯一的年长者微笑着，加大了摇扇的幅度，带起一阵阵还算清凉的风，“好了，都先好好休息吧。等到这阵子日头过去，下午还有的忙呢。”

虽然巨人之力让恢复力有所提升，但体力向来不怎么好的阿尔敏很快也有点昏昏欲睡。士兵们躺成一片，精力还算充沛的三笠也在谢伊含笑的示意下，在艾伦旁边找了个位置躺下小睡片刻。

最近，艾伦和谢伊越来越亲近了，有更多的话也都是和他商量。他没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这当然应该算是好事。

她有些模糊地想。

但是……为什么会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呢？

59.5

“艾伦他，身体没事吧？”韩吉私下里问他，“感觉他最近好像比以前容易疲惫了，难道是巨人之力带来的负担变大了吗？”

“倒不如说那小鬼现在变得跟离不开奶的小崽子一样。”

利威尔抱着手臂辛辣道，“喂，谢伊，你现在也太溺爱他了吧？”

“嗯、溺爱吗？”谢伊习惯性的笑了笑，“大概确实有些吧。艾伦那孩子，最近总是被始祖之力带来的那些记忆碎片困扰着，有时候还会从梦里惊醒……”

“……你难道和他睡一个房间？”利威尔的表情怪起来。

“怎么可能啊。”谢伊失笑，“只是偶尔一次去倒杯水的时候，在客厅的阳台边看到他在吹风。”

韩吉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果然和那个［特殊时期］很像啊……”镜片闪光，“那种半夜不睡、也不对别人吐露心声、什么事都想自己扛的钻牛角尖的年龄段。然后因为晚上睡眠不足导致早上精神不振——”

“所以到底还是个小鬼。”利威尔啧了一声，“麻烦的要死。”

确认艾伦没什么别的问题只是有些缺乏睡眠后，不承认自己担心他的利威尔就以没兴趣参与奇行种茶会为由率先走了。

韩吉眼珠一转，凑过去小声问。

“说真的，谢伊你真的不觉得艾伦他的青春期有些奇怪吗？他现在好黏你唉。”当然这个黏也只是相对而言……在艾伦愈发有些沉默寡言的现下，韩吉他们所见最多和艾伦待在一起和聊天的人已经不再是青梅竹马的三笠和阿尔敏，而是年长了他二十余岁的监护人。

虽然从长相来看并没有多大年龄差……但就是因为这一点，让韩吉咂摸出点不对味来。

她仔细观察老友，就好像第一次遇见他一样。

谢伊无疑有一张美人脸。

皮肤细白，眼型柔和且眼角微垂，眉毛也细，一副温温柔柔的长相，更何况他还有一双欲说还休般的黑眼珠。

他真的没有东洋血统吗？韩吉都不太信。

东人清美已经六十多岁了，不过要韩吉来看，她更像是四十几。而四十出头的谢伊看起来就更年轻了——他真的从他们认识那天起，就几乎半点也没变过。

利威尔也是？嗐，他才三十几啊，正值壮年呢。

细细观看谢伊眼角几乎微不可见的细纹，这点基本可以忽视的痕迹反而给他增添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韩吉沉默两秒，忽然泄力地坐回椅子上。

“开玩笑的吧？那小子对你……？”手指在半空胡乱比划着，“谢伊你也就这样纵容着他？”

她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三笠和阿尔敏他们俩个都不知道吧？尤其是三笠……”

谢伊笑了笑：“比起那个，倒不如说是艾伦很不安吧。他不想让三笠他们担心自己。”

“……唉？”

“地鸣威慑计划，现在不还是没有其他可行的进展吗。”他敛下笑容，“艾伦不希望到头来还是要牺牲希斯特利亚……而且虽然不战契约对他不会起效，但是之前历代王血巨人和格里沙·耶格尔的记忆碎片有时候会冒出来，让他很混乱。”

谢伊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毕竟是记忆，一切就像是他的亲身经历一样。之前艾伦整理信息也是，他的动作和口吻变得很不寻常。”

“是因为他代入了那些记忆持有者的情绪和习惯、吗？”韩吉沉默下来，想起玛利亚之壁夺还战后，艾伦口述记忆里的信息时不自觉做出的动作。那时候韩吉几乎以为他和普遍青春期男孩一样，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吸引别人注意。

“差不多是这样。”谢伊点了点头，“艾伦需要时间梳理那些记忆，不过这些事如果告诉三笠他们，必然免不了被担心。”

韩吉有点明白了。

“这样啊。”她说，“确实，要倾诉的话还是找大人比较好。而且他知道排解情绪，也是个好事。”

话题便这样被轻轻掀过去了。

60.

两年时间飞快过去，在时机合适下，调查兵团众人由耶蕾娜等义勇兵的掩护与清美的资助，隐瞒了身份得以乘船前往马莱探知情况。

巨大的钢铁轮船喷着黑烟在海上航行，各自换了一身世界当下流行的新式礼服的调查兵团众人靠在栏杆边，兴致勃勃地瞧着岛外的人类居住的环境。

“墙外真的有人类定居的城镇啊……”康尼感叹道，旁边的让提醒他：“喂，在外人面前别再提起诸如［墙外］之类的词了。”

“哎，我知道我知道……”

萨沙望着慢慢靠近的岸上那些样式规整的奇妙楼房与行人，也忍不住说：“终于……我们是踏足墙外疆域的第一批人……”

“都说了别再用那个词了啊。”

韩吉笑道：“这就是调查兵团最初的工作方式啊。”

旁边的艾伦只静静地望着对岸，身边的三笠有些想对他说点什么，但看着他似乎出神的侧颜，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她，或者说他们都感觉艾伦变了，又或者他并没有改变。而谢伊一如既往地与他交流，在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一些方面，某种隐秘且阴暗的蛛丝已经越缠越紧……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吗？又或者只是不愿意去发现……

三笠始终担忧。艾伦心底似乎燃烧着某种炽热的火焰，到某一刻，会将他焚烧殆尽。

而那时所有人都无力阻拦。

而谢伊……

她忍不住望过去，黑发男人细致的面容如日出国逐渐流通到壁内的一些画册里典雅的美人面，在阳光下亦有独特的静谧美感。

谢伊将被海风吹散的头发拨回背后。

两三年没有修剪，他倒是成了一行人里头发最长的那个。平时用发带束在背后，乌黑亮丽的光泽偶尔会叫让触景生情，想起令他心心念念结果三笠剪得干脆利落的漂亮长发。她这两年不仅没有再留起来的想法，还比之前修的更短了些。对此让惋惜不已。

邮轮靠岸，踏上陌生的土地。欧良果彭向他们脱帽以示欢迎，“欢迎来到马莱大陆。我将带你们前往清美府上。”

码头集市人来人往，街边的一辆黑色［马车］引起康尼等人一阵惊讶。

“看那匹……是马对吧？”

“应该是牛吧！”

“它是一辆［车］！我们来之前听说过的！”韩吉兴奋地对车挥手：“你好啊车！”

周围人群的侧目叫让和阿尔敏一阵尴尬，让脸都红了，说那些人肯定以为我们是哪来的乡巴佬，要不然还是假装不认识他们吧。

利威尔可太了解韩吉了，这家伙如果不制止肯定会想办法把胡萝卜塞进车里去。欧良果彭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惊讶地发现韩吉他们往集市的路边摊走去，居然真的打算买上几根萝卜。

“好多人……”三笠打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想回头叫艾伦离近一点，不要被人流冲散了，但在看见旁边的黑发男人后，她止住了将要发出的声音。

艾伦的神情阴郁而恍惚。

他现在身形已经长开，有了成年人的挺拔和结实，长得比谢伊还要高一些，此刻微微低着头被揉了揉耳鬓，罕见的有些乖顺感。

“现在还在街上呢。”谢伊温声细语道，“先跟上大家吧。”

艾伦点了点头，抬眼看见前面的三笠和阿尔敏，后者小跑两步过来，蓝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我们现在在海的另一边的世界了，艾伦！”

“……”艾伦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对啊，这是……海的另一边。”

谢伊似乎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这时不远处的欧良果彭扬声提醒：“喂，别走散了。”利威尔看了眼谢伊，“看紧你家的三个小鬼。”谢伊便笑了笑。

“来了。”

没走几步，萨沙握着钱袋又挪不动了，对店铺老板说：“请给我这个！”康尼也凑过去看那个冒着凉气的新奇摊子。

“非常感谢您的惠顾。”老板笑眯眯地把散发着凉气的奶油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