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袍带玉冠,长身而立,鬓边眼角带着几分风尘。
“我......你......没事了?”
千言无语汇到嘴边,首先冲出口的还是这一句话。
“没事了。苏先
生与霓凰郡主安排得非常周密,眼下父皇怕是正在审问夏江与璇玑公主的私通之罪。自然,一个通敌叛国之人所谓的证词,也就不足为信了,我......与......苏先生......就此安全了。”
“那便好。”
“小惜......”萧景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瞧个没完。
“我们都好,可是你好吗?”
“我......”竹惜被萧景琰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她逼迫自己挺直身子,不准露出一丝一毫的病象。
“我很好啊!若不是景睿突然跑来告诉我们,说是城中有突发情况,我和......柳生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了......”
“你撒谎!”萧景琰一个箭步冲到竹惜身边,“你不会远走高飞的,就算你舍得下我,你也不可能舍得下苏先生。不,不对,他也不是什么梅长苏,他就是小殊!他就是你的亲哥哥。林殊!”
“萧景琰,你疯了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听得萧景琰如此发问,竹惜心中立时一惊,但物极必反,一阵慌乱之后,竹惜反而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
“我哥哥,林殊,早在十三年前,就葬身于梅岭的皑皑大雪之中,请你不要用他跟我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萧景琰轻轻笑了一下,轻飘飘地道,“小惜,你不必跟我这般说话。别人或许不了解你,但是我,你却骗不了。若是此刻你理直气壮,早就跳起来指着鼻子骂我一顿了。如今,你还能这样冷静地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说明你说的话本就不是事实,你在拼命找依据,让我相信你自己不相信的一切。”
“我......”
“小惜......”萧景琰打断竹惜的话,一贯坚毅的眼神中忽而闪现出软弱的光。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竹惜惨笑了一下,双手撑住床榻,抬起头,看着萧景琰。
“有。景琰,你知不知道,我就快死了。”
忽然之间,萧景琰只觉耳边有无数铁棒在不断敲击,啸鸣之声刺得耳膜钻心般的疼。
“你说什么?”
“我就快死了,我活不过三年了。”
恍若一阵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从竹惜的身体中发出来,带着一阵冥界特有的阴风,刮过萧景琰的皮肤,吹进他的骨头里。
“我不相信。”萧景琰上前一步,抓住
竹惜的肩膀,力气之大,骨节之处泛出了青色。
竹惜抬起头,看着久违了面庞,一颗心仿佛丢进了油锅之中,有些激动,更多的,却是翻滚不歇的疼。
“其实你是相信的,对吧。”
“我......”
“就像是刚刚你说的,你能骗任何人,却唯独骗不了我。你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你不过本能地拒绝你不愿相信的事,但是内心,已经相信了它的存在。”
萧景琰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嘴唇,不知不觉中,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嘶......”竹惜禁不住皱了皱眉,将手搭在萧景琰腕上。
“景琰,我知道你接下来想问的是什么。没错,我要与柳生远走高飞,就是不想在你面前,一点一滴地耗掉我的性命。我希望自己在你心中永远是完美的,我想要你记得我最美的样子。”
“可是小惜......”萧景琰颤抖着手,去抚摸她那日益瘦削的脸颊,“你不是李夫人,我也不是汉武帝,我知你一向傲气,可为何......要这般执着......”
“执着......谈不上吧......”竹惜轻轻叹了口气,“景琰,既然你已经猜到,我也就不瞒你了。苏先生......的确就是林殊,我的亲哥哥,林殊。当年梅岭一役,他身中火寒奇毒,后来遇到了蔺老阁主,刮骨切肤疗了毒,之后,便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十几年了,你活着,小殊也活着,为什么不通个信给我?我明白你们是担心我知道了真相之后在朝中的处境愈发艰难,可是......就像对蒙挚一样,简简单单捎个信儿给我,都不行吗?”
萧景琰两片锋利的薄唇拼命颤抖,面色惨白中带着紧张而不自然的潮红。
“景琰,”竹惜站起身,走到萧景琰面前,深深地看着他染满风霜的脸庞,眼中流露出无限的不舍。
“记得当年我在你面前除下面具的时候,情绪是有多么的失控。我自觉自己已然面目全非,不愿以昔日的身份面对所有的故人;换到我哥哥身上,他毁掉的,又岂止是如我一样,只是一张脸那么简单?”
是啊,萧景琰默然,当年的小殊,意气风发,肆意张狂,是金陵城中最耀眼的少年,灿烂得如同骄阳一般。可是现在......萧景琰眼前划过梅
长苏那张阴郁而羸弱的脸,心中不禁一阵哀戚。
若是换成自己,怕是也愿意以这副面孔出现在老友爱人的面前吧。
“你说的也对,可是......我还三番五次地错怪他,话还说的那么难听......我简直就不是人......”
“景琰,”竹惜伸出手,舒展开萧景琰攥紧的拳头,柔声道,“你不必自责。哥哥被你误解确实难过......但与暴露残破真容的痛相比,那份难过,不及其十中之一。”
她抬起美丽的眼眸,深情的注视着萧景琰,黑亮透明的瞳仁中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美得令萧景琰心惊。
“就像是我选择离开,亦是为了自己,所以,你真的不必为了我,而感到一点点自责。”
“小惜......我......”
话还未来得及出口,萧景琰的眼便被一片艳丽的猩红所染透。
竹惜的心口间,已然插上了一把,打磨精致,吹毛立断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