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游百川·德泰·陈彝

君臣冲突,最严重的是八月初一那天,穆宗曾欲尽革上疏十人之职。翁同龢日记未载此事,独见于《越缦堂日记》:

其疏草(按指陈六事之疏)出于贝勒奕劻,润色之者李(鸿藻)尚书也。上大怒,醇王三进见,以死要上下停园工诏。上益怒。今日有朱谕,尽革惇王、恭王、醇王、伯王、景寿、奕劻、文祥、宝鋆、沈桂芬、李鸿藻十人职,谓其朋比,谋为不轨,故遍召六部尚书、侍郎、左都御史、内阁学士,即将宣谕。两宫闻之,亟止上勿下,因出见军机大臣、御前大臣,慰谕恭王,还其爵秩云。

园工虽停,但有修西苑与南、中、北三海的工程,所以穆宗仍有微服冶游的机会。见于翁同龢日记,可考者如下:

八月十八日:此两日上连幸南北海,晚膳后始还,故无书房。

按:宫中晚膳为下午四时(申正),至六时(酉正)则宫门下钥。通常驾出,必在申正之前还宫。

九月初十:午初三刻上至,讲书毕,读古文,余等先退。已而中官传旨,独召王某入,写诗一首而退。

“王某”即王庆祺,为穆宗冶游的罪魁祸首。所谓“写诗一首而退”,乃王庆祺自言奉召的缘故,其实非进春方,即进春册。

八月十二日:午初三刻上至,臣与王庆祺偕入,而令臣下取诗本。

此为借故遣开翁同龢,以便密语。

九月廿二日:昨日有马车惊逸入神武门,至景运门而止,护军参奏该班官兵矣,然同坐车者中官(上乘轿)小李,照旧当差莫问也。

十月廿三日:访兰孙,知数日内事,有旨掌院保南斋翰林,口敕宝鋆与王公庆祺商酌,次日特召王公见于乾清宫。

“南斋”为南书房;“掌院”则翰林院掌院,此时由宝鋆兼领。保南书房翰林,特命宝鋆与王庆祺商酌,其红可知,但好景不长,至十月底,大清朝开始遭遇了极严重的危机。

十月三十日:连日圣体违和。

十一月初一日:知圣体发疹。

十一月初二日:五更起,辰初到东华门,闻传蟒袍补褂,圣躬有天花之喜……出城访兰孙,甚彷徨,仍入城。是日同僚王君未约而至。

此王君即庆祺,“不约而至”亦以心怀不安,而来打听消息。而穆宗天花虽出,却以引起梅毒并发症,延至十二月初五“六脉俱脱,酉刻崩逝”。

王庆祺如何送穆宗一条命,《清朝野史大观》有一条记载,颇为详实:

清穆宗御极时,春秋鼎盛,好微服冶游。然微行时从者仅一二内臣,若无便给之士为其狎邪侣,未能曲尽游兴。

京师著名之饭庄,曰宣德楼。一日王景琦太史偕某部郎小酌楼中,王擅二簧,某部郎长昆曲,乃以红牙檀板各献所长。一曲既终,隔座一客欣然至前,询太史等姓名官阶,曰:“所奏曲良佳,盍为我再奏一曲。”

视其人气度高华,口吻名贵,太史心知其异,乃如命为之再歌。歌未竟,蓦有二少年被玄服立帘外探望,见客则拱立肃然。俄而车马喧阗,人传恭王至,行马数十,奉一朱轮车停楼下,恭王从容下车,入与客耳语,久之客始微颔,怏怏从之去。

客登车,恭王为之跨辕,游龙流水,顷刻已渺。太史与某部郎皆心惊不已,知遇上也。不数日上谕下,二人皆不次晋秩,某部郎以枉道为耻,辞不拜。太史则数迁至侍郎、宏德殿行走,所以蛊惑上者无所不至,上竟以此得痼疾不起。

所谓出痘者,医官饰词也。及薨,人有撰挽联讽其事者云:“宏德殿、宣德楼,德业无疆,且喜词人工词曲。进春方、献春策,春光有限,可怜天子出天花。”王后为陈六舟弹劾革职,永不叙用。陈疏如神禹之鼎,而措词又含蓄得体,惜不记忆云。

穆宗一崩,杀了好几个太监,但对罪魁祸首的王庆祺,却无奈其何。因为如果说他导帝冶游,彰先帝之丑,岂非有伤国体?是故朝中上下切齿,而欲加之罪,适患无辞。后来是湖广道御史陈彝,即陈六舟,打听到王庆祺好些劣迹,才有了参劾的材料。

王庆祺是京东宝坻人,他的父亲叫王祖培,道光二十年两榜出身,当了一辈子的穷翰林,直到同治九年才放了广东主考。广东因为有独一无二的赌博“闱姓票”的缘故,凡放学政、主考,都是第一等的肥差。哪知王祖培走到江西,一命呜呼。江西巡抚刘坤一,为他料理后事,也替他凑到一笔颇为丰厚的奠仪,等王庆祺去盘灵。

哪知王庆祺竟不回宝坻原籍,南走广东去打秋风。两广总督瑞麟与慈禧太后同族,而且与慈禧母家有很深的渊源,颟顸无能而官运亨通,得力在生性慷慨。所以除本人厚馈之外,又授意这年承办“闱姓”的南海伍家,送了一大笔钱给王庆祺。

同治十一年秋天,王庆祺服阕赴都,仍授原检讨,这年冬天,便有非凡的奇遇。第二年正月,奉旨在弘德殿行走,这年癸酉乡试,王庆祺放了河南副主考。撤棘以后,流连大梁风月,招呼过哪些姑娘,言者举证历历,不像是冤枉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