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善丧权辱国,而穆鹤舫相国柄政,与相朋比,阴袒之。王文恪自河工还朝,屡进言不得,愤甚,一日召对,力荐数人,邓嶰筠与焉。上顾而言他,既而曰:“尔疾未愈,盍少休,何亟亟为?”文恪犹有言,上拂衣起。文恪挽裾大言曰:“皇上不杀琦善,无以对天下;老臣知而不言,无以对先帝。”益干上怒。
次日,怀封事诣直庐,欲俟枢臣退直,面致之。是日下直特晏,觅文恪,已缢于别院,怀中封事尚在。急令舁归救治,已不及。文恪子小厓,受人恫吓,竟灭其疏,以疾卒上闻。
相传文恪之薨,陈子鹤尚书时为枢僚,承穆相意,奔问,谓公子小厓:“遗疏上,圣怒且不测,不若隐之,可全恩礼。”小厓怵于利害,勉从之。于是文恪饰终得优恤,而子鹤骤贵。杨性农太史彝珍为赋《东郭有嗥狗》云:“东郭有嗥狗,旦暮啮我缎。欲语不敢吐,坐恐贫无家。青天照明月,罗幕翻重遮。低徊就别室,百忧稠如麻。空床甘独守,但感恩无涯。匣中所赐珠,夜静犹光华。深堂鸣锦瑟,列坐多新娃。不察孤衷苦,笑语纷欢哗。起叹倚庭柱,深厌年华赊。一死明寸心,妾土生铜花。铸作双秦镜,贻君长避邪。”诗旨隐约,哀文恪也。
其事在道光二十二年二月。王文恪即乾隆特点为状元的王鼎,穆鹤舫即穆彰阿,文忠者林则徐。小厓为王鼎之子王沆,道光二十年庚子进士,点庶吉士,其时犹未散馆。陕甘同乡以其不能成父之志,多加轻视,王沆以编修郁郁而终。
回头再谈戊午科场案,柏葰、浦安、罗鸿绎、李鹤龄皆大辟。《清人笔记》述柏葰事云:
行刑之日,各犯官皆赴菜市口,候驾帖一到即行刑。
是日柏葰照例冠摘缨冠,衣元色外褂,同赴菜市口。先向阙谢恩,静候驾帖,时谓其子曰:“皇上必有恩典,我一下来即赴夕照寺候部文起解,尔回家速将长途应用之物赶紧送来。”
盖向来一二品大员临刑时或有格外恩典。柏意谓非新疆即军台,故云至夕照寺候起解也。言甫毕,见刑部尚书赵光一路痛哭而至。尚书盖在内廷候驾帖者,柏一见云:“完了,完了。皇上断不肯如此,必肃六从中作祟。我死不足惜,肃六他日亦必同我一样。”云云。刽子即屈左膝半跪送中堂升天矣。
闻是日赵光候驾帖时,宣宗持朱笔颇迟疑,并云:“罪无可逭,情有可原。”肃顺在旁曰:“虽属情有可原,究竟罪无可逭。”上意犹未决,肃顺即夺朱笔代书之,赵光一见即痛哭出宣武门矣。
柏死后有人挽以联云:“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雨露雷霆皆主德。臣门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后土鉴孤忠。”盖此等挽联最难着笔,此联颇能得体也。
此案处置诚然过苛,且肃顺出于私意,借此打击政敌。而陈孚恩在其间翻云覆雨,持法不得其平,凡此均大有可议。但是,对于整饬科场风气,不能说是没有帮助。当时有人论此案云:
咸丰戊午顺天乡试大狱,伏法者正考官大学士柏葰、同考浦安、士子平龄等,又场外传递之程某,而遣戍革职者不知凡几。原参御史孟传金,初固不料如是之严惩也。
自道光以来,凡士子来京应试,遇同乡京官之考差者,必向之索关节,谓之“条子”。不必一定为利,亦有为收门生计者,亦有博延揽人才名者。若不向之索条子,则其人必见怪,以为此士“瞧不起我”,因而存芥蒂者有之。故热中之士,亦乐得乞条子也。此风已久,昌言无忌,恬不为怪。
观此可知程庭桂于焦佑瀛母寿应酬席者,公然谈论此事,原为当时习见的风情。孟传金可论其事,作为建议,遽以入白简,未免过分,因而不能见谅于人。
及戊午事起,而此风遂绝。事后执政诸大老,皆觉杀人太多,追咎孟御史多事,摭他事发回原衙门。自是科场严肃者十年,己未会试,奉特旨加倍严搜,片纸只字皆不敢挟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