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雍正在日,张廷玉绝不敢与朱荃结亲,此确为诛心之论。乾隆对张廷玉的猜疑,至此又一变。最初是怕他回里之后,会泄露他所知道的先朝的秘密;再是疑心他“旋进旋退”,不愿实心辅佐;至此,认为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任何英主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一点,乾隆自然要震怒了。
在命黄廷桂派司道大员赴桐城面询张廷玉时,乾隆又特派内务府大臣德保,去追缴赏赍各件,哪知德保到了桐城,竟是抄张廷玉的家。后来上谕中说,是德保弄错了,将张廷玉的家产发还。这是“有意弄错”的,目的是借此抄一抄张廷玉私人收藏的文件,有无关于雍正夺位的任何秘密记录。否则抄家是何等大事,德保何能不弄清楚,贸然行事?就算德保是真的糊涂弄错了,乾隆必加严谴,何能不追究责任?
张廷玉到此地步,除了服罪,更复何说?奏上交议,吏部议奏:“革去职衔,交刑部定议,以为负恩玩法者戒!”上谕宽免,但痛斥一顿:
张廷玉身荷三朝厚恩,罕有伦比,且膺配享太庙之旷典,宜何如感激报效,以尽匪懈之谊。即年已衰惫,亦当依恋阙廷,鞠躬尽瘁,不忍言去。乃伊平时则容默保位,及其既耄,不得复行己私,但思归荣乡里,于君臣大义,遂恝然置之不问。以如此存心,不惟得罪于朕,并得罪于皇考。是以天地鬼神,显夺其魄,俾一生居心行事,至此尽行败露,情罪实属重大,即褫其官爵,加以严谴,亦不为过。
至党援门生,及与吕留良案内之朱荃联为儿女姻亲之罪,在伊反为其小焉者矣。既经罚锾,且令追缴恩诺物件,已足示惩。若又如该部所议,革职治罪,在张廷玉忍于负朕,自所应得,而朕心仍有所不忍,着从宽免其革职治罪,以示朕始终矜宥之意。
乾隆之为君也,英察有余、仁厚不足。对张廷玉的处置,迹近精神虐待。张廷玉想荣归故里,欢度余年,而求荣反辱,里居则不测之祸迭起。乾隆是有意报复,要让张廷玉觉悟,早知如此,不如留在京里,安富尊荣为得计。乾隆一生行事,类此刻薄之处,不一而足。
张廷玉里居五年而卒。乾隆仍遵遗诏,配享太庙,恤典如常,谥文和。四十四年御制怀旧诗,列张廷玉于“五阁臣”中。诗曰:
风度如九龄,禄位兼韦平,承家有厚德,际主为名卿。不茹还不吐,既哲亦既明,述旨信无二,万言顷刻成。缮皇祖实录,记注能尽诚,以此蒙恩眷,顾命配享行。及予之莅政,倚任原非轻,时时有赞襄,休哉国之桢。悬车回故里,乞言定后荣,斯乃不信吾,此念讵宜萌。臧武仲以防,要君圣所评,薄惩理固当,以示臣道贞。后原与配食,遗训敢或更,求享彼过昭,仍享吾意精。斯人而有知,犹应感九京。
这首诗中,乾隆将他对张廷玉的看法,以及何以对廷玉不满,说得相当明白,其中最要紧的是:“述旨信无二,万言顷刻成。缮皇祖实录,记注能尽诚”四语,其中包含了许多故事。而张廷玉之终能配享太庙,则得力于“不茹还不吐,既哲亦既明”,言其始终能保持世宗的秘密之故。
桐城张氏,在清初即为世家,至“廷”字辈而大昌,门第甚盛。张氏后裔今在台者想亦不少,恐不知其先德在有清三百年中,唯一以汉大臣配享太庙的内幕。至于乾隆之与张廷玉,恐尚有一段秘密瓜葛,与乾隆四年的一重疑案有关。这重疑案,治清史者从未有人说道,于今文献难稽,我亦只能一谈疑案之所以为疑而已。
《清史稿·高宗本纪》,乾隆四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