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周四,大家道过恭喜看完热闹还是要各忙各的事,徐大妈摇着蒲扇跟拎着滴水小青菜的老太太们一道回家属院,几个小孩儿把兜里的弹珠烟盒拿出来,抓瓜子花生和糖塞进去,一边笑闹一边跑,眨眼就没了影子,老许他们这些青壮年则一路小跑回单位上班。
至于谭校长和老师们,教导主任十分有眼色地去街口买了几节电池,大喇叭换上新电池后生机勃发,谭校长满意得当场吼了两嗓子,然后指挥借来的东风大卡车重新出发,“一中学子唐文勇夺我省理科状元!”
那情绪之饱满,嗓音之激昂,恐怕要在沿途市民们的耳朵里回响好几天。
院子里的人都散去,只剩下唐棠兄妹仨和大彪爷爷。
“我来扫地!”大彪爷爷心情美得很,一把竹扫帚挥舞得虎虎生风,地上的瓜子壳糖纸还有一中老师们放的两挂大地红喜鞭的纸屑,三两下就被老头儿唰唰扫成了小山堆。狗子摇晃着大毛尾巴追着扫帚扑来扑去,觑见大彪爷爷转身去找簸箕的空当,俩后腿发力猛地一蹬,自自个儿埋进垃圾堆里去了。
唐文和唐武也没闲着,哥俩儿把家里的凳子桌子摆回原位,把邻居家的条凳还回去,又把刚刚用过的杯子拿去厨房洗干净。
就只有唐棠啥也没干,唐棠倒不是想偷懒,而是因为实在是给张红梅电话里说的“八万块”给震惊到了。
八万块是什么概念?
唐棠前阵子看山岚日报,上面说首都人民的月平均工资大概两百块,房价每平方米一千多不到两千,八万块相当于首都人民几十年的工资,又或者说能在首都买一套小户型的商品房。
就拿家里最近砸锅卖铁才能买下来的东风服装厂来说,八万块相当于五分之一的卖价了!
唐棠蹲在院墙根儿下,在一溜紫罗兰夜来香鸡冠花的花盆中间找到那盆兰草——还在那个开了缺口有裂缝的旧盐罐里。小小的罐子,几片韭菜一样的细长叶子,不注意看过去就和林子里的野草没什么两样。
这段时间唐棠一家人已经把这盆兰草忘到脑后,它倒是安安静静羞羞答答,在夜来香和紫罗兰的葱茏枝叶之间长得好好的,甚至又长出了几颗小花苞,而原先那朵豆子大的小花苞已经开花。指甲盖那么大的一朵小花,浅淡的豆绿色,花瓣小而素雅,形状看起来像一朵微缩的半开半合的荷花,
要唐棠说,这花是好看的,但要说值得上首都的一套房子……唐棠觉得自个儿不会思考了。
唐棠的呆滞一直持续到晚上孟丽云和唐志华下班回家。
今天出高考分数,大家都关注着,汽车公司的领导听说唐文考了省状元,早早就让唐志华下班,唐志华也没客气,骑着自行车去接孟丽云,两口子一道回家。
回家之前先去买菜,盛夏是瓜果豆的季节,俩人买了一根丝瓜,大半斤鹅米豆,俩八月瓜,卖菜的大姐见他们买的多,送了一把小香葱,然后两口子又转去肉摊,现在供应充足,不用肉票也不用排队,孟丽云一口气宰了几条正排骨,割了一刀肥瘦带花的三线肉,再去现杀了一条三斤的青鱼,还称了两斤大虾。
今天毕竟高兴。
孟丽云和唐志华不是因为唐文考了省状元这个名头而高兴,认真说起来,沈星河当年是保送的,要是他参加高考,多半他才是山岚市第一个省状元。两口子高兴的是唐文考了这个分数,那志愿上报考的大学肯定稳了。虽然唐文一直以来成绩很好,但是他报的是京大的王牌专业,高考是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考场上但凡有一点失常,影响的就是孩子的一生。
孟丽云上午知道唐文的成绩时还在东风服装厂,刚和街道厂办一道开完议价会,下会了借用人家厂办的电话查询的,她当时听到分数之后愣了好一阵,就那么握着话筒,眼眶不自觉地蓄起了一点泪水。
大家都夸唐文天生就有个聪慧的脑子,其实这孩子打小就自律刻苦,十多年求学生涯中将多少正反两面的草稿写得密密麻麻又汲空了多少瓶碳素墨水,这些付出只有家里人知道。十几年寒窗苦读,所有的努力和汗水都在今日得到了回馈,当父母的替孩子高兴。
那会儿吴厂长从门外经过,吓了一跳,老爷子亲自倒了杯水,好声好气地解释,“小孟同志,这个卖价不是我不肯少,实在是没办法啊,你看嘛,材料费要结,员工要安置……”
孟丽云回过神,明白吴厂长这是误会了,她赶紧抹干净泪花花,笑道:“您放心,会上我就说了能接受价格,我说话算话。我儿子高考分数出来了,我这是高兴的。”
吴厂长一问分数是七百零八,顿时直夸了不得,当场回自个儿办公室,找出一支全新的英雄牌钢笔,说什么都要送给唐文,老爷子原话说:“知识就是力量,祖国的未来得靠这些孩子们。”孟丽云推不过,只好收了,心里想着找机会再还个礼物回去。
孟丽云和唐志华到家的时候唐棠还在墙根儿那呢,不光唐棠,这会儿大彪爷爷唐文和唐武也知道了有人要买花,一个小老头仨半大孩子,祖孙四个围在那儿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罐里的兰花。听到院门口响起爸妈的声音,唐棠回过神,噌一下起身跑过去,“爸爸,妈妈!”
“甜妞?”孟丽云接住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女儿,差点儿以为这是唐文或者唐武那两个皮小子。
唐棠将张红梅在电话里说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孟丽云和唐志华当然也非常吃惊,原先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棵野草,而且上次张红梅说的是有人卖了五千,这才几天,一下子就变成了八万!
不过两口子的消息显然比老人孩子要灵通得多,震惊之后很快就缓过神来,一株植物买个十多万的天价以前也有过的,也就三四年前吧,北边的长春曾经有过一阵君子兰狂潮,那会儿君子兰被称为绿色金条,品相好的能卖到几万十几万。只不过这样的价格是非理性地炒作出来的,政府出手抑制,君子兰又很快跌回了正常的价格。
有人愿意花八万块买这一盆随手从山上挖回来的兰草,具体什么情况还得再问问。
“明天打电话问问吧,我建议现在咱们先做晚饭。”唐志华将手里的菜提到厨房,先把鹅米豆倒在盆子里,“小文小武,你们把豆角的筋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