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suelo·

镀金岁月 苏浅浅喵 6791 字 2024-05-20

康斯薇露环顾四周。更该死,这间房间里所有能用以自卫的物品——花瓶,首饰盒,香水瓶,厚重的书本,等等——一切全被路易莎清理了出去,剩余的只有沉重得无法挪动的家具。有一扇看起来十分轻巧的屏风,但它什么伤害也不可能造成。还有几乎遮满了墙壁的挂毯,花纹黯然,像是被浸在了水中一样。想必路易莎好好地用煤油将这些布制品清洗了一番,一根火柴,这个房间顷刻间就会变成火海。

即便上帝赐予我奇迹,让我能举起来任何家具,我也没有把握能一下将路易莎击倒。康斯薇露悄悄思索着。伊莎贝拉是对的,我不能冒任何会让她受伤的险。

如果我飘到走廊上,假装有人要来找你——她突然灵光一现,提议了一句。

不,我想这只会让路易莎立刻决定放火。罗斯贝尔小姐的房间楼层太高,等消防队赶来时,即便我们能侥幸活着,罗斯贝尔小姐也早已被呛死。

伊莎贝拉非常焦急,康斯薇露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自雪山过后,这是她第二次感到眼前的这女孩是如此慌乱。唯有路易莎才有这种能力,她设下的向来都是死局,如果连这一条路也走不通,那她们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我从没打算要说服你,路易莎,我知道我做不到。”

这样的安抚没有任何效果,只换来了轻蔑的一眼,路易莎的左手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火柴,右手的刀尖仍然直指着伊莎贝拉,她不想再拖延了。

既然她都已经拿出了——这个念头刚从康斯薇露的脑海中冒出,她就已经滑到了走廊上,没时间再去想对策,也再也没有时间拖延,康斯薇露在门外尖叫了起来:“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公爵夫人!罗斯贝尔小姐!罗斯贝尔小姐!罗斯贝尔小姐!”

她随即冲回了房间,刚好看见伊莎贝拉向骇然转头的路易莎猛地扑去,两人一起摔倒,火柴盒跌落在地,红头木棍像是急于逃离溃穴的蚂蚁四处乱窜。路易莎手中的小刀狠狠向伊莎贝拉的左眼扎去,同时张口向她的脖颈咬去。小心!康斯薇露心中嚷道,用尽全力在路易莎耳边用自己最尖利的声音嚷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路易莎一跳,给了伊莎贝拉一秒钟的反应时间,她的头向右后方仰去,刀尖擦着她的颧骨而过,留下了一道血痕,而路易莎的牙齿也只撕扯下了肩膀上的一块蕾丝。伊莎贝拉一把抓住了路易莎的右手,竭尽全力向下压去,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用力向面前那张鲜血淋漓的脸揍去——路易莎牙齿用的劲太大,连自己的嘴唇也咬破了,牙龈上也渗出了鲜血——康斯薇露仍然没停下尖叫。

然而,拳头还没碰上鼻子,路易莎双脚却已经从裙摆中挣脱了出来,使劲一蹬,重重地踢在了伊莎贝拉的肚子上。后者闷哼一声,向后倒退两步。

伊莎贝拉,椅子!

康斯薇露喊道。伊莎贝拉立刻抓起了手边的软垫椅——出乎意料的沉重让她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但她不知凭着从哪爆发出的气力将它举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将它向路易莎砸去,正撞在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路易莎腰上——她可没有厚厚的束胸作为保护,只听见惨叫一声,她被惯性推到了大床旁边,一手捂着腰,一手抓着刀,额头上满是冷汗,似乎动弹不得。

“你——你——”路易莎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康斯薇露直到此刻才停止了在她耳边尖叫,“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指的是自己的声音。

伊莎贝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康斯薇露贴在她身旁,免得路易莎再有什么作为。“我有我的秘密,”她喘息着说,“就像你也有你的。”

伊莎贝拉仍要继续拖延时间,等康斯薇露能够找来可以将她们从房间里救出去的人。路易莎如今没了威胁,最近的一根火柴也在离她三英尺远以外的地上,她不可能绕过伊莎贝拉拿到。

“丢下刀子。”伊莎贝拉在呼吸的间隙中平静地命令道。

路易莎向后挪了挪身子,换成了一个更加有助于她伤势的姿势,她仰起头,阴恻恻地笑着,手指仍然紧紧地握在刀柄上。

“丢下刀子。”伊莎贝拉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要伤害你——”

“你当然不会,”一丝鲜血从枯萎的嘴唇旁流下,“你可是乔治·丘吉尔,正义的使者,永远不会做任何——”

伊莎贝拉狠狠地踢在她的肋骨上,路易莎凄厉地叫喊起来,双脚乱踢,手指像铁钩一样攥紧了衣服,如同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着。

“但我并不介意伤害你。”伊莎贝拉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眼神刹那间冷漠了下去,“监狱教会了你使用刀子,监狱也教会了我:太过心软,不必要的牺牲就会出现。你逼走了我的好朋友;你挑唆恩内斯特伤害了7个无辜美好的女孩,两条人命因他的行为而陨落;你企图谋杀我的丈夫,企图谋杀我——任何一条都足够让我实施你现在正在实施的复仇。但我没有——还没有。我现在只是要求你丢下刀子,别逼我做得更多。”

刀子咣当落下,伊莎贝拉将它一脚踢开。路易莎喘息着向后退去,直到她的背抵上了床柱,接着便像蜗牛一样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在这短暂的片刻,康斯薇露再次绕了一圈,没有人,仍然没有人。梅在做什么?她换好衣服了吗?一旦新婚夫妇启程,一大半的宾客也会跟着离开,也许会有哪个女仆粗心大意地漏下了行李箱,不得不回到二楼的客房去取;也许某个男仆为了抄近路,会从城堡后的草坪穿过;公爵也该察觉伊莎贝拉离开了太久,不应该错过庆祝蜜月开始的时刻,或许会派人来楼上查看。但至少这一刻,什么也没发生。

唯有继续拖延。

“告诉我,你怎么从监狱里逃出来的。阿尔伯特派人密切监视着你的舅舅,更何况他如今被停职调查,即便想要帮你,也有心无力。”

路易莎吐出一口血痰。“你真的想现在知道吗,康斯薇露?”

“别逼我——”

“暴力就是你唯一胁迫我的方式吗?那你又与我有何区别?与恩内斯特有何区别?我原本以为你会使用更加高明的方式,我以为你会更聪明,还是说,聪明的只是那个看不见的声音,你不过是个被操纵的傀儡?”

她在试探着挑拨,激怒,伊莎贝拉全然不为所动。“说。”她简单地说道,短短一个字却像鞭子一样甩在了路易莎身上,让她微微一抖。

“我没有借助我舅舅的帮助逃出来,我知道他会被你们监视。”

绕一圈,仍然没有人。

“你不可能是趁着换监狱的时候逃脱的。”伊莎贝拉皱起眉头,“阿尔伯特加强了两倍以上的人手护送你。”

“他知道永远不能小瞧我,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至少了解那个专门为他而伪装出来的我,”路易莎甜蜜一笑,恍若热恋中的少女,“只可惜,两倍的人手,享受他这般呵护的人却不是我。”

再绕一圈,一无所获。

“那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女人不是你。”不是她,康斯薇露早就确认过了,路易莎脸上没有任何伤痕。

“不,那只是为了掩护身份而已。”路易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会惊讶监狱里的那些女犯人有多么容易说服——没受过多少教育,没得到过多少见识,也许就连你都会诧异于她们的愚蠢,后悔自己竟然会为了那种低劣的存在而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放弃来之不易的地位,名声,荣誉——”

“即便她们在你眼里就是一头头下贱的猪,”伊莎贝拉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路易莎,“也比你要高贵得多。我绝不会后悔我的决定。继续说,少废话。”

又是一圈,失望的一圈。

“被押送到牛津监狱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因为偷窃她服侍的女主人的珠宝而被关进监狱,不是什么重罪,很快就要被放出来了。我看中了她,因为她身高与体型都与我类似,也是金发。

“只花了几天,在放风时的几句闲聊,我就成功让她相信了她的灵魂早已经在黑暗中腐烂,唯有长久的关押能够洁净她的邪念。监狱会给犯人发放圣经,尽管根本没有几个人识得字,兴许是认为这样能够促使那些女人们相信赎罪——不管怎么说,这都帮了我大忙。她懂得看书,于是我拿圣经给她看,上面说□□的痛苦能用以净化罪孽。我告诉她,被人痛打一顿,也能有同样的效果。”

她能操纵自己的表哥犯下那样耸人听闻的罪行,说服一个女孩挨一顿打,多坐几年牢简直算不上什么。康斯薇露心想。

“监狱里的犯人只看见我与那帮女人起了冲突,却看不见真正被殴打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我知道亲爱的阿尔伯特会以为这是兰斯顿勋爵的授意,不会起任何疑心——毕竟他也曾嘱咐过狱卒,不要阻止监狱里任何针对我的暴力行为。他希望我能吃点苦头。

“你瞧,正是这个嘱咐帮了我大忙,让那个女孩被打得面目全非,鼻子都凹陷进了脑子里去,头皮也被扯掉了几片——女犯人的怨气可比你想象的打多了,巴不得能有一个发泄的沙包,至于是谁,她们根本不在乎。

“我特意挑在那一天,是因为我的月事来了——”

看见路易莎脸上闪过的那一刹那令人作呕的神色,康斯薇露听不下去了,她再次在城堡中绕了一圈,没得到任何振奋人心的结果。等她回来时,故事已经趋于结束。

“我满脸是血的回到了那个女孩的牢房里,所有人都以为我也被狠狠打了一顿,而我的喉咙上确实货真价实地挨了一拳,说不出话是自然的,根本没有人起疑心。监狱里一个月才洗一次澡,女犯人们更是从不洗脸刷牙。几天后,我就这么顶着一脸的血被释放了。因为我不能说话,他们甚至没有费事核对我的身份。阿尔伯特付了一大笔钱让那些狱卒小心留意我,但没人付钱给他们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

“你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的律师将我的房子卖了——我要求的价格很低,几乎是白送,唯一的要求是以现金支付。他将现金依照约定寄存在了他下榻的酒店中,我前去将它取了出来。租了一辆私人马车,买了一套女仆的服装,还有伪装用的道具。这个计划根本没有任何难度。我甚至半途停了下来,将剩余的钱都捐给了一家孤儿院——你瞧,我也会做些好事。”

剩下的部分,即便她不说,康斯薇露也能猜出。弗洛尔城堡这几天宾客众多,每位夫人小姐都将自己的贴身女仆带来了,为了应付婚礼,罗克斯堡公爵又额外聘请了几十名新的女仆,在楼下如此繁忙的情况下,混进来一张陌生面孔是轻而易举的。康斯薇露不知道路易莎用了什么理由骗取罗斯贝尔小姐回到她的房间,又喝下那一杯恐怕放了点什么的茶——但以路易莎的高超本事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接着,她只要拉铃唤来女仆,告诉她罗斯贝尔小姐要见——

拉铃!

伊莎贝拉无可避免地在她喊出这个字的同时,也向拉铃所在的方向望去。见状,路易莎登时冷笑了几声,语气鄙薄,“你以为,我费劲心力把你骗到这儿,会忽略掉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因素吗?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呢。”

——被她切断了。

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路易莎的身子舒展开来,费劲而缓慢地由侧坐改为了正坐,仰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伊莎贝拉,“走廊上的呼喊也是你搞的鬼吧,”她轻声说,“根本没人来找你们,不是吗?”

难道她配合伊莎贝拉拖延时间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康斯薇露就知道不妙。似笑非笑的神情扩散为一个得逞的笑容,眼里的火焰高高燃起,路易莎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的手伸进了被厚重床幔覆盖下的床底,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火苗瞬间从床下蹿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点着了床单,地毯,还有路易莎的袖子,火舌添舐着她的肌肤,却似乎只让她享受着这无法忍受的痛楚,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与火焰同样灼热,康斯薇露清清楚楚地看见路易莎的口型中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他再也无法拥有你。”

玻璃破碎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路易莎不知道在床底下藏匿了多少煤油灯,此刻全在火焰的高温下炸裂开来,助长了火势,伊莎贝拉第一时间想要扑过去将罗斯贝尔小姐从床上拖下来,却被一蹿数尺高的火焰逼退了几步。

灼热沿着墙上的挂毯弥漫,长垂在地的羊毛毡后也藏着几盏油灯,使得火焰蹿上了天花板,墙纸像融化的奶油一样剥落,露出了灰白的墙体。路易莎多半是从城堡的储物室中找出了这些古老的产物,统统藏在了房间里。如今火焰已经蔓延到路易莎全身,她失去了刻意装出的冷静,火焰已经蔓延到她全身,在地上痛苦地尖叫打滚着,伊莎贝拉试图用自己的裙摆将她身上的火焰扑灭,但是收效甚微。

“别管她了,伊莎贝拉!”顾不上路易莎会听见,康斯薇露厉声喊道,“也别管罗斯贝尔了!你会被烧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