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培青刚刚躺下,又听陆裴荣道:“堂哥,注意睡姿,不要裹走被子,也不要再压在我身上。”
清清淡淡的语气,柔柔亮亮的童声,其中却夹杂着不可言说的威压,让人不自觉心生敬意。
陆培青应下后心里疑惑,他大概没睡醒,脑子一片浆糊。
陆裴荣望着屋顶出神,脑子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蔺清婉、林锦华、萧千赋、林柏云、丰元帝、陆培安、夏竹……一直到懵懂时年父母已经模糊的脸。
这些人编织了他那如梦的一生,于他或恩或怨。
细一想,于他有恩的人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不是身陷囹圄就是未得善终。
陆裴荣不禁惨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诚不欺我!
他忠良谦恭换来的,不过是孤独一世一无所有横尸荒野。
他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所有于他有恩的人和为他烧香称颂的百姓。
如今既然有这预示,那便探个究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不多时那头陆培青睡去,又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仿若催眠。
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陆裴荣思绪纷杂却顶不住困意袭来,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木门被砸得砰砰直响。
一个粗犷男声在外响起,“什么时辰还睡?死不掉就还要吃饭吧!”
陆培青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拿起棉袄胡乱往身上套,“完了,阿荣怎么不叫我!”
他爹陆敬元脾气极差喜怒无常,长得五大三粗,还会动手打人,全家人都战战兢兢,尽量避免陆敬元这个一家之主发脾气。
往常陆裴荣起得最早,烧火煮着猪食水就会来叫他起床,他已经习惯了,总是睡得很安心,哪想到今天没等到陆裴荣叫他起床,而是等来了他爹暴躁的咒骂声。
陆培青碎碎念着套上衣服,才看到陆裴荣慢慢悠悠掀开被子坐起来,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抄起衣服给陆裴荣穿,“阿荣你完了!你是不是病了?我就说我爹火气怎么这么大……”
担心陆裴荣的同时,陆培青心里其实稍有庆幸,陆裴荣也起晚了,他便不用独自承受他爹的怒火。
他终究是陆敬元唯一的亲儿子,而陆裴荣寄人篱下。
陆裴荣将打满补丁的旧棉袄仔细穿戴整齐,拉开矮小的木门,叫了陆敬元一声,“二叔早。”
冷着脸的陆敬元一愣,今日陆裴荣好像有些反常,他这个侄子平日里只知道埋头干活,无论如何辱骂都默不作声,今天不止起晚了,还敢云淡风轻直视他问早。
这份气度与从容,他只在县里陆家那个天之骄子的少爷身上见过。
陆敬元愣了一瞬,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再从容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罢了,上下打量着陆裴荣,问:“你哪里疼?”
陆培青在陆裴荣身后没有开口,他爹这是在挖苦陆裴荣,他不会傻到自揽麻烦。
“回二叔话,我没有哪里疼,不小心睡过头了。”
陆裴荣看了看陆敬元满是横肉的脸,明明是一起生活许多年的人,却显得十分陌生。
原来他从未抬头仔细看过这个朝夕相处的二叔。
“睡过头?你有什么资格睡过头?别忘了你那窝囊爹欠下一屁股债要等老子还,你一顿还要吃两大碗,是不是想一家子都去讨口?”陆敬元黑着脸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