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叔摇头:“药材倒不难,只是其中有几味药在时间上有使用限制,届时大当家只需提前月余知会我即可。”
谁知杜子规还是坚持:“让你备着你便备着就是。”
熊叔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难道……大当家是知道何处有温泉?”
杜子规点点头,不欲同他详说,只道:“下月中伏我便带她去。”
“不可。”
谁知熊叔想也不想就摇头,杜子规不解:“为何?”
刚说泡温泉的是他,这会儿有温泉了,又说不行。
熊叔正色道:“现在离中伏不过月余,林姑娘此次伤及根本,身体极为虚弱,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好固本培元,否则定然承受不住,即便温泉效用再好,也对她没有益处只有害处。”
杜子规没想到还有这一说,可若是等到明年,今年可不难过?山上的冬天可比山下要冷许多。
熊叔知道他担心什么,说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我会一直用药物让她温养着,期间只要不碰冷水,不食性寒之物,便没有大碍。”
眼下也只有这样了。
杜子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那就这样吧,这几日她就留在这里,你好生看顾,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过来。”
回寨子之后一直都在医庐,眼下林晚照既没大事,还有许多事等他去处理。倒不是巡山,回寨当日他已让人连夜去通知薛飞,让他遇事和其他几个当家的协商处理,自己不过去了。
“大当家。”
刚走到门边,被熊叔叫住。
杜子规驻足回头:“嗯?”
熊叔试探性地说道:“您看,能不能让茂茂过来一趟?我看林姑娘有些闷闷不乐,若是有茂茂陪着,兴许她心情会好些,也有助于身体恢复。”
杜子规摇了摇头:“茂茂会粘她。”
哭了几天,一看到她还不缠到她身上?那怎么行,她这会儿身体可吃不消。
熊叔想了想:“不如你找个得力的人送来,一应事务由她去做,不让林姑娘粘手就好。”
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且得力么,还有谁比他更得力?
杜子规:“好,晚些我带他过来。”
熊叔没注意杜子规说的是“带他来”,想着肯定是花婶儿,结果刚过午时,大当家就自己抱着茂茂过来了。
他愣了一下,往大当家身后看去。
杜子规见状道:“不用看了,没有别人。”
熊叔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的问:“大当家不是说寨中事务繁忙?”
“是啊,可谁叫这小子只认我。”杜子规若无其事的往里走。
他倒不是诓熊叔,前些日子他每天早晚都去小院,所以现在茂茂除了林晚照之外,就只认他。
前几日因要照顾林晚照,不得空去看他,今日一见到他,便抱着他不松手。连日啼哭,茂茂小眼睛都是肿的,别提多可怜,这半天处理事务都是抱着他的。
不过一看到林晚照,杜子规就被抛弃了,茂茂咿咿呀呀地朝林晚照伸出手去,要她抱抱。
其实哪用他伸手,林晚照早就想要抱他了。
杜子规抱着茂茂离她稍远了些:“不行,这小子忒沉,你如何吃得消。”
笑容僵在唇角,林晚照讪讪地缩回手。是啊,摔着他怎么办。
最亲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肯抱他,茂茂马上小嘴一撇就要哭,只把林晚照看得心疼不已。
一大一小泫然欲泣,杜子规头大,之前不想带茂茂来,就是怕这样的状况发生。
正在犹豫要不要抱茂茂走,就听林晚照低声哀求道:“我不抱他,你把他放到床上来,挨着我好不好?”
杜子规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茂茂放到她身边:“你小心些,别让他碰到你,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对我说,嗯?”
“嗯嗯。”林晚照忙不迭点头,之后再没分给杜子规一个眼角,全部心思都在茂茂身上。
杜子规看她这样,就知道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罢了,看着笑容重新出现在她脸上,比什么都好,自己在旁边看着就是。
茂茂本来张开嘴巴要哭的,一挨到林晚照身上顿时收了声,叽叽咕咕的朝她身上爬。
杜子规看得额角直跳,生怕他压着林晚照。
林晚照本人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抱是不行,拍拍总可以吧。
于是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柔声同他说话:“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乖乖睡觉?小眼睛这么肿,是不是哭鼻子了呀?可不兴老哭的,你可是小小男子汉,对不对……我们茂茂受苦了,都瘦了呢。”
茂茂咿咿呀呀的直点头,小脸上满是委屈。
别看他还不会说话,却是听得懂的。
林晚照越发心疼,摸着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好啦好啦,没关系的,生病会让我们的身体变得更好,以后就不容易生病啦。”
“生病怎么会让身体变得更好呢?”
一旁的杜子规冷不丁出声,把林晚照吓了一跳。
她猛地抬头,不期然对上一道兴味十足的视线,失声道:“呀,你怎么还没走?”
说完自知失言,杜子规连她抱一下茂茂都不放心,又怎么可能走。
再说了,这件事后,还让不让她带杜茂茂还不一定呢。
杜子规不知她心中的小九九,兴趣还停留在她刚才的话上。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由问道:“生病不是会让身体变得更差么?”
林晚照见他感兴趣,只好向他解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一次生病之后,下一次同样的病就不容易再犯。”
“为何?”
杜子规打破沙锅问到底,林晚照又不能告诉他这是因为人有免疫力,许多病病愈之后体内会产生抗体。
想了想给他打了个比方:“我们的身体就像一座城池,疾病就像外面来犯的敌人。他这次侵犯了东边,人门自然会在东边加强防御,下一次他再想从这里得手,就不那么容易了。”
林晚照自觉再也找不到这么恰当的比喻了,说完撇了一眼杜子规,见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刚把注意力转会茂茂身上,就听他举一反三道:“想来确实如此。如同巡山一样,发现某处松动后及时加固,转危为安后便会更加牢固。可是,”
他语气一转,再次朝林晚照看来:“若这敌人就在城池中,又当如何?”
林晚照:“……啊?”
杜子规神思敏捷她是见识过的,但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想过自己会被他给问住。
见她一脸懵懂,显然是被问住,杜子规反倒语带歉意的说道:“是我失言了,你又不是大夫,如何晓得。”她能透过生病的现象看到本质,已是难能可贵。
正是如此。林晚照忙点头。
不过,她还是认真想了想,若是从里头开始坏,便是身体本身的器官出了问题,也就等于癌症了,只有等死吧。
别说现在,便是她那个时候,科技日新月异,医术发达,也没能将癌症攻克。
杜子规发现林晚照遇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不是一个闺阁女子,不,应该说不是她一个不受宠的小妾之女该有的见识,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问道:“你可曾进过学?”
林晚照身体是迟缓些,大脑却已恢复正常,一听当即摇头,把锅推到郑衍身上:“不曾。只是以前偶然听郑公子提及一二。”
她从小被关在偏院,不许进出,郑衍是她知晓外界信息的唯一途径。将事情推到他头上顺理成章,也不会有破绽。
郑公子?杜子规挖空脑袋,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这个人。
林家大管家的儿子,叫什么郑衍的。
想到这个人,便连带想起这个人和林晚照的关系,更记起林晚照投湖也是因为他。
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你和他关系很好?”
这拉家常的语气让林晚照怔了一下。
虽然近来她和杜老三相处和谐,也没有之前那么生疏,时有聊天,不过都是围绕茂茂或者吃食,谈及自身却是从没有过的。
林晚照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也没有。只是那时我不方便进出,他常在院子里走动,闲来无事时便说些外面的趣事给我听。”
那时投湖,也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单是因为郑衍违背诺言和林书雅订婚。
便是林书雅,婚姻一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她一个庶女,从小到大那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何敢与人私定终生?更不敢妄想。
郑衍主动说要去向林父讨她,她很感激,可若说为此芳心尽付,也是不能。
有沈眉的例子在前,照顾她的奶妈日日夜夜在耳旁说与她听,叫她如何还能将一切都押在男子的情爱之上?
不过两人认识十来年,要说她对郑衍没有好感,那是不可能的。是以也抱有一丝幻想,想着或许他能想到什么好法子,能安安稳稳把自己讨了去。
没有爱情,相互敬着也能过一辈子。
可谁知他会那么鲁莽,竟在和林书雅订婚之后直接去了林父跟前,好巧不巧还被送茶去的林书雅听到。
这对林书雅来说是何等大的耻辱:两人不过订婚几日,且还未成婚,你便要讨小妾,还是青楼女子生的下贱胚子,无疑于打脸。
林书雅心头火起,大肆闹了出来,大家这才知道两人的关系,认定她和郑衍有了首尾。
对闺阁女子来说,名节是何等重要?
林晚照又惊又怒又怕,那郑衍却在此时做起了缩头乌龟,不出来向大家解释,她自觉没有活路,才在绝望之中选择了投湖。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知道这些不会有人相信,也从没想过要解释。
回忆使人伤,她笑得恍惚:“昨日种种譬如死,以前如何,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这些虽是原主身上发生的事,但她既接收了身体和记忆,也一并接收了那惊怒交加的情绪。因为睁眼那刻,她和“林晚照”便是一体。
那黯然神伤的模样让杜子规一震,有些后悔不该提起过去让她伤心。
似安慰也似承诺的说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得朝前看,恕不知好的在后头。”比如他。
林晚照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语气之中并无打趣,伤感稍解,点头笑了笑:“嗯。”
为了避免她不自在,杜子规进来时候没有关门,于是林晚照这个笑容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来送粥的熊叔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