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敢称指教,只是哥哥恐怕一时忘了也是有的,《诗经》里‘泮水’有一句‘思乐泮水,薄采其茆’,说的也是莼菜了。”
王玚恍然大悟,笑道:“可是我该罚,连《鲁颂》这一句也忘了。古有一字师之称,妹妹提点我这一句,该称得上是‘一句师’了。”
众人大笑,黛玉还从未听见有人称她做老师的,小孩子心性儿,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兴,面上便带出两团堪羡桃花的红晕。
王玚知情识趣,便不再逗她。
转而跟贾敏赞赏今日菜色别致,他前世家中诸人皆是官场中打过滚儿的老油子,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口齿伶俐,如今不着痕迹地夸上两句更是手到擒来,几两句话就将贾敏逗得开怀大笑,心中更是对他满意无比。
这顿午饭足足吃了将近两个多时辰,桌上的菜色竟都见了底儿,酒也添了许多壶。
牛夫人撑着头笑道:“今日可是尽兴了,喝了这许多,竟是有些不胜酒力。不行了,在你家待了这半日,家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置呢,就不多扰妹妹了。”
贾敏苦留不住,便道:“也好,嫂子回去多躺躺,改日再来顽罢。”
王子腾三人便告辞。
林如海也喝了不少,有些微醉了,此时拉着王玚的手,一个劲儿地称赞,又叮嘱他早日过来住下。
贾敏推了推他,嗔道:“闹这个样子出来,给王大人看了笑话!快松开人家孩子罢,也好叫人家回去了。”
林如海呵呵笑着点头,“听夫人的。”
贾敏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掩饰道:“王大哥、嫂子,你看如海醉得这样,不好叫他送的,我送二位到二门上。还请二位见谅。”
王子腾、牛夫人忙道不用,只让贾敏快叫林如海躺下,也看顾着黛玉。
贾敏无法,又见黛玉已是困得头一点一点的,林如海又走路都在晃,便再三赔罪后让身边的大丫头送到二门,又仔细叮嘱一定让外头等着的小子们跟着送到府上再回来。
王家三人便告辞而去。
因着三人多少都喝了酒,便是王玚也陪着喝了几杯西洋葡萄酒,牛夫人不放心他二人迎着料峭的春风骑马,便极力要求都坐车回去。
车行却慢,故此及至酉时,王子腾一行人才踏进府邸大门。
牛夫人身子骨儿不如他父子二人,坐了一路的车,颠簸得头更晕了,便勉力笑道:“我是实在撑不住了,你们父子两个晚上要用饭还是夜宵都随你们去,且让我回去好生躺一躺。”
王玚忙扶住她,又招手叫过翠玉和红翡叮嘱道:“扶住了太太,太太今日有了酒了,晚间睡实了必定发热。等回去了,你们也轮替着看着,不要叫太太掀了被子。扬州三月虽然比京城暖些,但晚间起风了也好冷的,这个时候可不能叫太太着凉。”
翠玉和红翡答应着扶住牛夫人去了。
王玚看着她们走远了才放心。
王子腾从后头拍拍他的肩,“玚儿心细,我跟你母亲都很欣慰。”
王玚回头笑道:“父亲就不要再夸了,再夸仔细玚儿脸上的皮都要掉了——今日听这些话听的我这种脸皮厚的,都要受不住了。”
王子腾也是一笑,又问道:“你可要回去自己院子里睡一觉?”
王玚狡黠地眨眨眼,“父亲这样问,怕是还有什么话要跟玚儿说罢?”
“你倒是聪明。来罢,跟为父到书房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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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书房
王子腾进门后,仍是打发了书房里伺候的小子,只留自己和王玚在里头。
“想必你也能猜出来,早些时候在你林叔父那里,我们已经说过了许多猜测。只是你来得晚,未曾听见。所以回来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说,你也拿个主意,到底是哪方人马犯下如此滔天的祸事。”
不知不觉间,王子腾已经不将王玚看作是小孩子,有什么事情下意识地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还请父亲详述,儿子也好做个准确些的猜测。”
“今日早些时候,跟你说了太守周同和转运使周阗都涉及此事,这二人,是我跟你林叔父反复商讨过后最确定的了。
那太守周同,跟盐商张家交情匪浅。张家的当家张维锋的嫡次女嫁与周家嫡幼子为正室,周同也是正经科举出身,如何能要一个商女做媳妇?况且盐商的名声还更不好些。
这次原就是从张家查出来的源头,顺藤摸瓜查下去,跟他家有联系的那个胡商,往云南买了不少的铜、铁等物,看着倒是来路正当,有官府开的引子凭证。
就在当地融了一些,做了农具等物转卖到中原田地多的地界。剩下的,也是运到了常贩的地方,张家买进了一部分,但不是很多,说得过去。这里倒是没查出什么疑点。
但是从鞑靼处买的马匹,不能是寻常百姓能买的。经过查探,是到了扬州太守周同的手上,但按他的说辞,府衙中用的马匹不过十数匹,便是加上衙役们配的马,还有他自己家里能养的马,不应超过三十匹。
可这几年间以快报损耗的马匹报的数量,就有近五十匹,再加上他多报的运输途中因染病、照料不当去的——这个自然是大头。
他在扬州任两任,每任五年,这是第二任的第三年,共有八年了。前前后后加起来,总有四五百匹是空报的。这些马匹,他不能放在自己的庄子上,据探子来报,是养在了张家,也是分着养的。
可不要小看这四五百匹马,这够两个骑营的装备了,若是要守住扬州,这些是够了的。”
王玚点头道:“父亲说得有理,马匹之事算是板上钉钉了。还有从云南运来的那些矿产,父亲可曾派人进去商队查探?”
王子腾摇头:“不是我查的,是你林叔父查的。但也没有混进去,是跟着暗中观察的,也拿了令牌看过官府文书,是对的上的。”
“父亲,这未免太不严谨。云南现在是何地?本就是蛮荒之地,圣祖时候才收服的,现在仍旧是部族当家,要是使钱财买通了当地土著,还不是能暗暗地多装上许多?官府如何得知?
便是每次多装上万斤,那回回也是一样的车马,看不出来跟早先有什么不同。可照这个算法,便是一年只走一个来回,七八年下来也是十万斤打底,或者并不用运出云南,在当地融了的,若是本就比咱们知道的多呢?
这十几万斤铜铁能造多少兵器?我却算不明白,倒是要请父亲讲讲。”
王子腾心惊胆战:“若是这样,装备下来的兵器总有七八个大营了。”
他又摇头:“不会是在当地融了的,若是融成兵器更扎眼,不好过来回的卡子。”
王玚接着道:“那还有更重要的一事,不但不显眼,且比直接造兵器还更渗人。”
“是何事?”
王玚沉声道:“造钱!”
“虽说有能力打造浇铸模子的工匠都是官用的,但父亲先前也说了,现在扬州手工艺发达,难道就没有一两个善于制作此类模子的?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若是有时,只需太守出面,又有盐商许以重利,还怕没有人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