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关上楼道门,扯扯程君忆的袖子,示意他先不要吭声,跟着她走。
宋家的这个小区是老式小区,小区里没有花园、健身器材区之类的地方,不过往前走,过了前面一栋楼,有几颗大桐树,桐树下围了一圈的水泥台子,宋小桃就把程君忆领到了这边。
牛奶、烟什么的都先放一边。
宋小桃掏出纸巾,把水泥台子表面擦了擦,扯着程君忆道,“坐下,坐下说。”
程君忆顺着她坐下了,他心里忐忑,目光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宋小桃。
宋小桃有仔细看了看程君忆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石头?你真是石头?”
“是我。”程君忆道,话说到这儿,理由顺嘴就出来了,“我之前不敢说,怕你不记得我了。后来想说了,又不好意思。”
宋小桃还是不敢相信。
“小时候,你开始上学后,每天都有一毛钱的零花钱,每隔一天就给我买一次零食,辣条仙丹金币巧克力,你还记不记得?”程君忆道,他急着说点什么,证明自己的确是石头,一时脑子木了,口不择言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穿一条白内裤,屁股有个黄色大鸭子的?穿到破洞都舍不得扔,这个你总记得吧?”
其实,程君忆说的这两件事,宋小桃都有些印象,只是都这么大了,还说内.裤,她听得脸上发热,拍了他一下道,“别说了别说了。我记得呢。”
宋小桃和程君忆也没说几句话,王秀丽的电话就来了,催他们快些,马上中午了,要回去吃饭了。
程君忆有些担心,关于他之前隐瞒了自己就是石头,骗了宋爸宋妈这件事。
“走吧,回去。没事儿,回去我先跟爸妈说一声,你再跟他们说你是石头。这么些年没见了,你回来见见,他们肯定就高兴。别的都是小事儿。”宋小桃道。
程君忆回身,提起牛奶就要走。
“给我,我拿着,你都提了一路了,手都得勒红了吧?”宋小桃问程君忆要牛奶,想自己提着。
怎么说呢?知道了眼前这男孩子就是石头之后,陌生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许多,宋小桃本能地把自己摆到了姐姐的位置上。就像当年一样,有什么重活儿累活儿,该是姐姐干的,石头就是当弟弟的,就该被她护着。
程君忆当然不愿意,他一个大男人,提两箱牛奶都提不动不成?
无奈宋小桃这会是铁了心要抢着自己拿,两个人转了半天,到底给她抢手里了。
宋小桃提着牛奶在前头走,边走边扭头去看程君忆的手,还道,“要是勒红了,两手搓一搓,把手上的血活过来就好了。”
“没红。”程君忆道,不过他到底是依着她的话,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
宋小桃提着牛奶在前头走,程君忆落后一步在后面跟着。
不该让她一个女孩子提重东西,程君忆心里想,但是,看着她一手提着一箱牛奶的背影,程君忆心里一阵阵地甜蜜涌上来。
就好像回到了当年,什么时候都有姐姐在他身前护着,他只要负责吃喝玩就行了。
果然,一进门,宋小桃就被骂了。
本来宋大海还以为牛奶是自己闺女买的,接过去就要拿剪刀拆开,还道,“家里没准备饮料,你小桃姐买了牛奶,这也不错,对身体好。”
“爸,不是我买的。”宋小桃道。
宋大海拆箱子的手顿时就停下来了。
这时程君忆从后面走了进来,把那条烟递上去,“大伯,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就随便买了一条。”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这不能要,来家吃顿饭还要东西这怎么行?”宋大海一个劲儿摆手,回头冲女儿道,“小桃!你也太不懂事了!”
“是我要买的。我姐拦了,没拦住我。”程君忆忙替宋小桃分辨。
郭煜在旁边接口道,“应该的,宋大伯收下吧。不值几个钱。”
宋大海坐下来,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们都还是学生呢。都说穷学生穷学生,学生口袋里的钱来的都不容易。再说了,你们替我家报信儿,在家吃顿饭反倒买这么些东西,这也不是礼数呀。”
“没事儿,来前石头给的钱。”郭煜道,他还不知道程君忆在外头把伪装的“石头同学”的身份戳穿了呢。
东西买了,退又没法退,宋大海推了几次,到底还是收下了。
郭煜和程君忆原本定的下午的车票返程。这里没机场,要先坐火车,到省会转乘飞机回去。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程君忆来前打算的好好的,一天就回程。
真来了,一时又不想那么早回去了。
他还惦记着宋小桃复读是事儿呢,想多待几天,把宋小桃劝通了,放弃医专重新复读重新高考。
于是返程的时候,只剩了郭煜一个人。
程君忆在宋家,一住就是二十来天,直到临开学前,才回到北京来。
临走那天,宋大海一家三口一起到市里的火车站去送他。
王秀丽嘱咐道,“下次来前一定记得,提前跟你爸妈说,别叫他们不高兴。”昨天,程君忆一年到头不露一面的亲妈打电话给他,说要带他出去一起吃个饭见见面,程君忆骗她说自己外出旅游了。于是宋家人便知道,石头这孩子是背着他亲爹妈那边过来了。
“下次来了提前打个电话,大伯来车站接你。”宋大海道。程君忆叫王秀丽大娘,叫宋大海大伯,只有宋小桃,直接叫姐。
哦,对了,程君忆现在也知道了,宋小桃上初中的时候取了个学名宋桃妍,小桃现在是她小名了。
“好好。”程君忆应着,不忘嘱咐宋桃妍,“回去就回学校,啊?”程君忆这几天软磨硬泡的,总算说通了宋家一家三口。宋桃妍的复读学校都找好了,还是在她原来的高中读。
“知道了,走吧。”宋桃妍提着包送他上车。她买了站台票,可以把弟弟一直送到火车上去。
宋桃妍一手提着一个包。
左手提着的手提包里面是宋家给他装的半成品吃食,配好的胡辣汤料,还有各种干菜,干豆皮什么的。这个自家配的,最正宗,回去添点水,干菜一煮,配好的调料一加,就是一碗颇正宗的胡辣汤。“比外面卖的正宗,还干净。”王秀丽这么说。
右手提着的手提包里是程君忆带着的换洗衣服,他统共带了一套换洗的,这些是后来跟宋桃妍一起去商场里又添了两套。
程君忆要了两次,没要过来,就由着宋桃妍替他提包了。
这些天,每每两个人外出,宋桃妍几乎就没让他拎过东西。
有时候东西实在是重,程君忆说什么也会拿过来自己提。
但东西不重的情况下,宋桃妍要提着,他就不抢着去拿了。
其实他很喜欢宋桃妍帮他拿包的这种感觉,像是小孩子一样被姐姐宠着。
在程君忆,这是一种享受,心理上的。
每次看见他姐帮他提东西,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高三一开学,同学们中间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只过了一个暑假,大家都一下子紧张起来了,仿佛高考已近在眼前。
睡得最晚,起得最早,每天都是各种习题、卷子堆在一起。
高三学生,处处都彰显出特殊来。
高一高二的学生,每天的跑操时间在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
高三生,每天起床后,5点50在操场集合跑操。
夏天还好,天亮的早。
到了这会儿,初冬的天气,不到六点,那天还黑漆漆的呢,有时早上起来,一抬头,月亮还挂着呢,周边稀稀拉拉落着数颗星星。
可能紧张的学习气氛是会传染的。
也不知道从何时,从哪个人开始的,大家早上跑操时都爱在口袋里揣着个小本本,上面大多抄着单词,也有抄古文的,趁着早操前那几分钟站在操场边呜哩哇啦地背书。
凌欣冉不用带单词本,她有郭煜呢,每天早上,郭煜都会记二十个单词,他说汉语,让凌欣冉背英语,不会的他就教她读法拼法,会的就权当又复习了一边加深印象。
夏天天亮的早,随便找个地方背就行。
这会儿天亮的晚,背书就得抢地盘了。
沿着操场一溜儿路灯,每个灯下都是背书的好地方。
凌欣冉跟寝室里的室友一起快步跑到操场上来。
她们来的早,还不到5点半呢,人还不多,路灯下只零零散散地站着些学生在背书。
凌欣冉的室友在第一个路灯前站住了。
凌欣冉道,“我去那边了啊。”
她室友笑道,“知道知道,赶紧去吧。那边有人都等得望眼欲穿了。”凌欣冉男朋友是理科班的第一名,这事儿班上很多人都知道。
凌欣冉听这些玩笑话都听习惯了,也没说什么,只挥挥手,笑着跑走了。
自操场大门口向左,第七个路灯下,果然,他已经在那儿站着了。
“郭煜!”凌欣冉跑过去,站到他面前,“你怎么来这么早?我还以为我今天肯定能比你早呢。”
郭煜从口袋里伸出暖的热乎的手,摘掉手套塞到口袋里,把凌欣冉的手拉过来捂在手心,搓一搓道,“怎么不带手套?看这手都冻成冰棍儿了!”
“忘了。”凌欣冉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反正又不算太冷。”
“等冻伤了,手上又疼又痒的时候,看你说不说这话。”郭煜道。凌欣冉小时候手冻伤过几次。
“这两年都没冻伤了。”凌欣冉道,又挣开手,推着他的手,“放兜儿里,外面冷。”
“知道外面冷还不戴手套。”郭煜说着,把自己的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凌欣冉往手上套,“先带着我的吧。”
凌欣冉由着他替自己带手套,这事儿都好几次了,推是推不回去的。只是还是忍不住道,“那你呢?要不一人戴一只?”
“我不怕冷。”郭煜照旧答道,替她把两只手套都戴好,边边角角的扯平。
哪有人不怕冷的?
“我下次一定不会再忘记戴手套了。”凌欣冉保证道。
“好。”郭煜应着,却不怎么相信她的保证。这都第几回了?光保证都保证了三四次了,只是坚持不了几天,就又得忘一回。
慢慢地人多起来了。
郭煜牵着凌欣冉往离路灯远的地方走,那边人少。
凌欣冉双手捂上去,把他牵她那只手捂在自己双手间,还冲他道,“把手放兜儿里呀。”
两个人照旧在操场边的树下站定了。
天黑,这边树下尤其黑,灯光都照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