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廷芳本来是觉得这两人碰到一块着实有趣,可看到洛阳发怒,而苏玉欢则是在呆愣了一下之后,尴尬地放下了手,随即仿佛有些委屈似的低下了头,他便意识到洛阳的态度伤到了对方,他当即沉下脸道:“洛阳,还不快道歉?”
洛阳顿时手僵在了那儿,可是,看到苏玉欢偷偷抬起眼睛看他,眉眼间分明在笑,他顿时气得更厉害了,咬咬牙一下子别过头去。明知道下一刻高廷芳肯定要发火,可他听到的却是苏玉欢的声音:“高大哥,不就是打闹玩笑而已,也是我不好,不该问他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谁有问题了!”洛阳瞬间转过了脑袋,怒声说道,“我的眼睛好好的!”
随着洛阳倏然摘下了那黑布眼罩,就只见呈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只碧瞳的左眼!
和他黑瞳的右眼放在一起,一绿一黑,妖异无比。
苏玉欢完全怔住了。
而洛阳看到高廷芳那骤然冷若冰霜的脸时,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登时快速蒙上眼罩,随即就低下了头。
他的父亲是王府谋士,和朱先生朱名安齐名的高先生,母亲则是昔日荣王,现在的皇帝赏赐的一名金发碧眼的歌姬,他生下来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他几乎被人当成妖怪扔掉,还是那时候的世子承睿兴冲冲来看孩子时救了他一命。尽管他如今已经大了,但因为这鲜明的特点,却最容易被人认出来。
他明明答应过世子殿下,此行绝不会露出那只眼睛,为此甚至不惜扮成宦官!结果刚刚却偏偏被刺激得没忍住,他会不会被赶回去?不过,那个讨厌缠人的苏玉欢看到他这颜色不同的两只眼睛,这下应该害怕闭嘴了吧?
谁也没想到,在车厢内片刻的沉寂之后,接踵而来的却是一声赞叹。
“太厉害了,洛阳,你的眼睛真漂亮,为什么要戴上眼罩遮起来?”
眼见洛阳遭到了苏玉欢又一个为什么的洗礼,脸色发懵,一向寡淡的疏影则抱着宝剑,赫然是在饶有兴味看热闹,高廷芳却脸色凝重。当洛阳不知道是受不了苏玉欢的追问,还是心虚,直往他身后躲,他方才开口说道:“容侯,洛阳的眼睛天生如此模样,你固然觉得并无不妥,但外间有些人却非常忌讳,所以他才将眼睛遮起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把此事说出去。”
苏玉欢微微一愣,见高廷芳竟是拱手躬身,他赶紧手忙脚乱将其搀扶了起来,随即用力点点头道:“高大哥你放心,我谁都不说,就连姐姐那也不会露出半个字!我一定好好替洛阳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天打五雷轰!”
正月初一的正旦大朝,素来是一年之中除却冬至之外,最大的一次盛会。而此次抵达东都的各国使节规模远远胜过从前,鸿胪寺在上奏天子之后,定下于腊月二十七日,将各国正使副使及其随员都召集到鸿胪寺,演习大朝礼仪。这一点原本主要是针对那些来自西域北疆,不通礼仪的番邦使臣,如今却将参加朝贺的周边各国都包括在内,各家使团私底下不无议论。可纵使不满,因为唐军不到两月便平蜀的震慑,他们终究只能接受。
这一天一大清早,通事舍人秦无庸就在大门口冒着寒风等候。眼见各家使团那不同旗帜的车马鱼贯而出,他少不得一一上前打招呼,准备按照之前鸿胪寺定下的顺序安排进城。可他才一宣布,顿时激起了轩然大波。
“凭什么北汉居首,一群北蛮子而已,也敢居我中原衣冠之上?”
“中原衣冠?别往脸上贴金了,收纳了几个读书人便沾沾自喜,你们吴国的国主还不是从泥腿子起家的?”
“我们楚国居然排在第四个入城?凭什么?就连南汉那弹丸之地也居然敢在我们前头?”
“谁让你们楚国出了个胆大包天的徐长厚,竟然在四方馆内行刺南平王世子?”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扯开喉咙的嚷嚷,顿时让乱哄哄的四方馆门前有了片刻的寂静。高廷芳循声望去,见出声的竟然是一身锦绣的容侯苏玉欢,他不禁为之莞尔,再看楚国副使吴杰时,就只见其涨红了脸,气得眉毛胡子都在颤抖,偏偏这话苏玉欢占住了理,吴杰竟说不出半点驳斥的话来。而刚刚彼此攻谮的各国使臣,倏忽间就把矛头都对准了楚国,一个个冷嘲热讽。
而始作俑者的苏玉欢却不管不顾,径直来到了高廷芳车前。
“高大哥,徐长厚人不在,我先给你报一箭之仇!”热情洋溢的少年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拳头,等看到自家使团的副使刘克迪满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他方才赶紧一本正经往高廷芳车前一站,欲盖弥彰地说,“刘大人,我就是来问问世子的身体如何而已。”
光孝友这会儿和高廷芳同车,看到南汉这对正副使节的奇妙组合,再想想自己和高廷芳,忍不住心有戚戚然。而在这时候,秦无庸却一溜烟跑了过来,客客气气团团拱手打了个招呼之后,他来不及理会苏玉欢,就对车上的高廷芳叹气道:“世子,这样拖延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若是误了时辰,鸿胪卿周老大人发火事小,上奏皇上,诸国使节如此不识大体事大。您身体不好,恐怕不耐久候,要不,就由南平带个头,先进城去?”
见光孝友勃然色变,高廷芳暗自哂然,没等这位老大人开口劝阻,就淡淡地说:“秦大人此言差矣,谁都想先入城,南平却绝不争这个第一。”
我还以为鸿胪寺会捅出这样的纰漏,原来是别有用心!
秦无庸没想到高廷芳一贯好说话,这次却让自己碰了个硬钉子。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可看到那边诸国使臣嘲讽了楚国之后,又开始争得不可开交,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高廷芳却趁着他不注意,和光孝友低低耳语了几句,见这位老大人诧异地看着自己,他却冲对方微微一笑。
“秦大人,今天乃是鸿胪寺排演大朝日的礼仪,又不是正式的大朝。所以,不一定要大家全部从定鼎门入城吧?既然如此,东都又并非只有定鼎门一座城门,何必要让各国使臣挤这一座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