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他的脑海深处所不断拼凑着的碎片,也逐渐成型了出许多莫名的画面。像是一段梦幻般的记忆…
记忆中,他看到了…
飘雪如絮,银山千里,山巅之上有人孤站。
嫣然回眸,轻灵一笑,是一位女子的画像。
金戈铁马,万军对垒,有一道飘逸的身影在尸山血海中大杀四方。
嘶鸣凄吼,全是狰狞带血的面孔…
穹苍崩塌,天雷如雨,有一把古朴的重剑在九霄之上与雷电轰杀。
无数神兵在解体,无数人影在云层中陨落,恍如天魔灭世…
一袭熟悉的青衫在血泊中撕声咆哮…
一把金刀被雷电击崩一角失去了光芒…
一瀑无尽的暴雷淹没了世界…
一道血淋淋的人影跌落地上…
一具尸首…
“你磨蹭个啥呀?”
无数画面似梦境飘过脑海,那么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叫人深深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直至脑海之外的怒喝刺破安静,一幅幅画面随声消散,夏寻才从莫名之中被惊醒过来。
“额…”
一恍十数息间,如大梦百千场。脑子里的混乱一时间还不能完全调理得过来,夏寻木楞地转过脸,朝着几台下的二老头,呆滞地应去一声:“没…没啥。”
“那还不赶紧开棺。”二老头催促道。
“哦…”夏寻再应声。
“恩?”
“……”
看见夏寻判若两人的无神状态,任谁都知道其中必有问题。远处的老妪和墨闲虽无话,但眉头已然皱下。近处的驼背老头,哈着腰杆抬头看着祭台上的夏寻,忧心问道:“你真没事吧?”
夏寻逐渐定下心神,摇摇头,愣道:“没事,只是想起些事情。”
“想起些事情?”
二老头也有些儿担心,喝道:“怕了对吧?不行下来就是,大不了我给你去开。别逞那能耐,看你那小脸都吓白了,诶呦喂,看着我都急咯…”
没理会二老的好意,夏寻颇为无礼地愣愣转回头去。
看着褐红色的棺身他深深吸一口气,再次强行压制下脑海里的混乱思绪。木楞的眼神重新焕起些许神采,夏寻一手抓着棺盖的边角,一手按入棺盖的边缘缝隙,尔后突然发力往上一番!
“咔…哒哒!”
“……”
由于用力过猛,整块棺材板子都被夏寻掀飞出去。顺着石阶一路滚落到祭台下方,发出咔咔哒哒的碎碎声响。然而,这样的声响却完全没有打破此间原有的安静…
“好熟悉…”
“这感觉,好象真是咱们的纯阳的气息。”
封锁气息的棺材板盖被翻飞,无形的气息随之蔓延四方。
安静,依旧很安静。
没有血光万丈的情景,没有恐怖的尸人坐起身来,一切皆平平淡淡。被九宫八卦隔绝在界外的风雨虽然更加猛烈,但阵内的人听闻不见,唯有一缕气息正在飘散。棺材开封,众人想象中的一切画面都没有发生。唯有不约而同的一种感觉,以及一个静止不动的画面…
丝丝缕缕的气息,在棺盖被翻开的刹那泄出。
戒备在台下的四位老头,几乎同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共鸣,那是二十年来不曾感受的亲切。百丈开外,阵眼处,老妪的脸色泛起了些许苍白,就像似发现了什么难以自信的真相。墨闲则好一些,但眉头也是皱成了疙瘩形状,其内心惊骇恐怕完全不弱于他身旁的老妪。如果说,此间谁还能保持住镇定,就只剩下祭台之上的夏寻了。他静静地站在棺材侧旁,静静地低着脑袋看着棺材之内的东西,眼中神色虽然有些怪异,却无法判定他到底是惊是喜还是忧。
随眼看。
一个女人…
红漆棺材里葬着的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面容姣好,皮肤鲜活,长发乌黑且亮泽。鼻梁饱满,双目闭合,戴着对晶莹的碧玉耳环,身段纤细穿一袭嫣红的葵花金丝裳,就像刚死去不久的少女一般,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头。唯一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是她暴露在红唇之外的那两颗尖锐的獠牙,以及一缕凝聚在她眉心之间的鲜红血液。
而这缕血液,也是让夏寻无法移开目光的地方。
这是源头…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里头到底葬的是什么?”
静止不动的画面,被生生定格了有数息时间。
见祭台上的夏寻又没有了动静,祭台下的六老头忍不住再次喝问起。
夏寻头也没回,淡淡如实答道:“一个女人。”
“女人?”
“对。”
“怎么会是个女人?”
“怎么会呢…不可能的呀…”
(不知道读者兄弟们,可已经猜到夏寻的秘密?)
夕阳平,照高树,薄暮依靠青峰。
江河荡,渡秋岸,云深处有仙踪。
九天之上,神俊的白马由忐忑重归无趣,轻拍翅膀,轻踩云花,迷蒙的大眼睛眯成一线,都快要睡去咯。头上的青鸟儿依旧是那副模样,深邃、沉稳、庄肃,就像一位一丝不苟的老仙人,透过云层,俯瞰着世间百态。
高风渐凉,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太阳就会完全沉入西面的青峰,万物归于夜寂。
而最危险的时候,也就随之到来…
雷云依旧无声,沉甸甸的压在人儿头上。
迷雾包裹中,风雨依然交加,而且更加猛烈。
雨幕之下的四十九方葬尸水槽不知何时开始升腾起了淡淡紫气,再靠近些便可以看到紫气的源头其实就是那池子里一具具人尸。乍眼看去,就像四十九方煮热的水,正在逐渐临近沸点。而同样诡异的情景,也出现在峡谷最中央的尸海里,气雾的颜色更加浓厚,让人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以祭台为圆心方圆百丈开外,四位老头子打着槐叶伞分站四方,分别对应着祭台之下的四尊神兽石像。他们的脚下各插着一面明黄色的棋子,棋面上都歪歪扭扭地画有一只类似于真龙的图案,符纸胡乱洒落一地,早已被倾落的雨水粘连在了尸肉之上,却依旧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四尊兽像是谷外聚气阵的四方阵眼,数十年的巩江龙气被阴煞之气吞噬后,大部分都被聚集在此处上方化作煞云,煞云降雨以炼化煞土养尸,而其中威能无需我多言我想你能也明白。趟若那几位真在谷中埋下玉石俱焚的手段,这片雷云所产生的威力足以在一瞬之间把方圆千里夷为平地。届时的生灵涂炭,绝非我纯阳正道。所以,数日前我们便在阴阳界以外三十里布置一方天罡怒阳,如若事情真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毫不犹豫地开启天罡大阵,阻止灾祸发生。”
“小子,明白。”
“我不是要你明白,谋事者锱铢必较,我是要你有心理准备,好提前谋划你们将可能绝处逢生的路。倘若真到那等绝境,你若再有差迟便必死无疑,懂么?”
“小子,明白。”
“我说了不是要你明白!”
“额…”
“哎。”
老妪很无奈。
和这么一位年龄足以当自己孙子小娃娃说话,她的思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吃力。因为,这个小娃娃拥有着完全不下于他的智商与谋略,虽言语斯文有礼,恭敬有加,但每逢老妪道出问题关键时候他似乎都了然于心,从情绪上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有所起伏,总给老妪以一种自己在对空气说话的无力感,但又不得不说,且还说得苦口婆心。
“你自为之吧,事不可为,切记急遁。”
“恩恩。”
老妪的耐心终究是被夏寻的平淡给耗尽,一句好自为之道去心中无力,便结束了与夏寻絮叨的对话。
她侧脸看向伤势还未完全痊愈的墨闲,道:“恢复几成力气了?”
“四成。”墨闲冷道。
老妪再问:“这些年,你的指剑式练得如何?”
墨闲稍皱眉头:“你知道我在练指剑式?”
老妪不耐烦道:“废话。”
墨闲没再多问:“尚且只能断树破壁。”
老妪把手掌残破罗盘递给墨闲道:“那你给我护法。”
“……”
剑眉下陷,墨闲不解,没有接过罗盘:“难道我不上祭台?”
老妪的脸色顷刻冷下,严肃斥道:“你上祭台干嘛?一副棺材难道还需要两个人抬着开封么?你不护法,我若有闪失,剑阵即破,这后果难道你来承担?”
“哦。”
墨闲无话,转眼征求去夏寻的意见。
夏寻应该猜到老妪心中所想,而且也能理解其想法。毕竟私心人皆有之,护短又乃人之常情,换作自己是老妪,夏寻估计也会做出如此决定。
夏寻道:“前辈言之有理,棺内只是具尸体,夜幕不落我便不会有危险。前辈在此主阵更需人手相助,师兄留下护法甚好。”
夏寻微微点头,示意墨闲无用担心。
只是他话中之意就说得虚些了,有没有危险此时谁都不能说准,墨闲又怎会不晓得?皱眉不得解,但夏寻已如此,墨闲也只好作罢,朝着老隐看去一眼,就把罗盘接过手中,算是应允了。
“事情就这么定。”
老妪说着,空出的手从另一只手的衣袖中拿出两张符纸,凌空虚化数道银光,迅速打在夏寻的胸口两侧,同时急喝道:“太上无极,乾坤借法,坐忘无我,吐故纳新!急急如律令!”
“冲!!”
遂令罢,两道银光由符绽放,顷刻传散夏寻全身,再化作一道银色气芒把他包裹起来。
“太上八卦阵符术?”
看着如实质般升腾的气焰把周身雨水急速化为蒸汽。
夏寻的两眼闪过一道灵光,瞬间恍悟过来为什么老妪要留下墨闲为她护法了。那并非她存有私心,而是她真的需要一个人为她掠阵呀。
因为,她是一名阵师…
“您是纯阳八卦脉的前辈。”
“我是谁,重要么?”
老妪没回答夏寻的问题,严肃说道:“废话少说,你只有不到半个时辰时间。我会以九宫八卦阵为你掩护,你身上的两道护身符,可助你抵御寻常伤害。但你自己也得小心为上,若事不可为走为上计,切不可鲁莽行事。”
“小子,明白。”
“嗯。”
话,止于此。
没再多话,夏寻转身迈步走去祭台方向。
紫气升腾,如烟如雾,似无尽的幽魂飘荡在尸海之上。雷光乍现,忽明忽暗,黑白交替着万千事物。一步深渊,一步光明,都在生死九幽之间。
“九宫听令!”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