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即想到,原来瞎子五竹也是个经验主义者,那……万一刚才那棒子没有把自己敲通,而是把自己敲昏了,体内那些暴戾真气乱窜,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搞成烂七八糟的下水……
打了一个寒噤,他摆脱这种无比恐怖的联想,看着面前的大海宽广,心胸为之一畅,如今功法初成,隐隐兴奋之余,终于从前些ri子的刺客事件y晦情绪里摆脱了出来。
这些天来,范闲一直没有想明白,刺客为什么居然真的用毒。费介来传授自己识毒解毒的本领,难道就真的算到会有这一天?那也未免太高瞻远瞩了一些。还有就是那位二姨太胆子也太大了,就算她的身后有京都里的某处高门大宅撑腰,但用下毒的法子,等于说是连nǎǎi的xg命也没有放在眼里——那位老夫人,可是皇帝陛下的nǎi妈。
京都里的父亲,难道就一点儿没有察觉这件事情?
正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远处山崖之下传来一阵歌声。
这处山崖紧邻大海,远离澹州,而且崖后尽是荒险地,崖前乱礁林立,渔船无法靠近,所以清静的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五竹选择在这里传授范闲杀人技,所以今天忽然听到一阵歌声,由不得范闲疑惑丛生。
他虽然紧张,却没有了乱了分寸,小心地趴在崖面上,隔着一块石头,往歌声传来处望去。
目光及处,惊涛骇浪里,一叶扁舟正在黑sè的礁石间穿行,黑sè礁石在白沫一片里时隐时现,小船在其间荡荡悠悠,看着似乎随时可能撞到礁石之上,摔个粉身碎骨。
但偏偏就这样,小船却是自在无比地穿行着。
船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戴着斗笠,歌声正是从他的嘴里传了出来:“浪花只开一时,但比千年石,并无甚不同,流云亦如此。”
歌声柔和,却在海浪的咆哮声中清清楚楚传上悬崖来。
范闲听见这歌,便想到前世松永贞德颂牵牛花的名句:“辰光只开一刻钟,但比千年松,并无甚不同。”只觉得这船上人物好不潇洒,却又高深莫测。
正想着,却听见五竹冷冷的声音:“躲好。”
范闲下意识里往石后躲好自己的身体,察觉身边黑影一逝,然后便无比惊恐地看着五竹直接从数十丈高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脱了衣服去!”
五竹手上那根木棍狠狠地敲打在范闲的头顶,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此时真气正在范闲的印堂里向穹顶冲去,隐约中似乎能够看见自己神识里一片光亮,尤其是头顶处幻化成七彩颜sè,却略嫌粘稠,始终看不清明,一股烦闷从那滞塞处传开,让范闲好不苦恼,好不郁闷,只将这头颅仰向天空,yu得一快。
便在此时,额前真气郁积处,却生生挨了五竹一棍。
棍子击打在他的肉身上,却更像是打在了他的心灵深处,让他脑中猛的一炸,就像头顶天空的乌云被一道闪电劈开,漫天清丽的阳光就这样洒了下来。
“脱了衣服去!”
这句话是庆国五经——《宿语录》中一段,据传如今的四大宗师之一,北齐国国师苦荷的太师祖根尘,当年曾经得蒙天授绝学,悟道之时喝道,人之身体,便是汗衫,只有脱了,方成大道。
而在范闲前世所看过的书中,佛教也曾有言棒喝之道,清远禅师尝云:“着肉汗衫如脱了,方知棒喝逛愚痴。”
所以在懵懂与痛苦中的范闲,一听见五竹说的这句话,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加之头顶通道已畅,天光自下,心神回复清明,意守内府,全将身体上经络里的诸般痛楚,全当作了天地所施,他人所受,和自己再无半点关系。
将生命中一切执着放下,将身体上一切感觉放下,恰好应合了此时霸道之卷末关的心境。
天地的霸道之气,根本无法由一个人的身躯容纳,所以只有舍了自己的身体,而将自己与这天地之气贯通,成为自然中的一节,才能调取如此狂戾难驯的真气。
范闲体内的真气渐渐平伏,头顶处的大关已经被打通,平缓而雄浑的真气从那里流淌而过,然后沿着背后天柱而下,直接贯入雪山之中。
而很奇妙的是,雪山里面一直如大海般平静的所在,今天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开始渗出一些真气补充到他的丹田之中。
如此一来,他体内的真气循环终于畅通,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周而复始的渠道,与外界的环境隐隐呼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