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道近途远治乱根(下)

宰执天下 cuslaa 3723 字 2024-05-17

即便有了耶律乙辛对医疗制度和技术的重视,每年冬天,各个部族都要失去大量的人口。

棉布在辽国,乍看起来比皮裘卖得要贵。可若是按照面积来算,将一张张羊皮拼凑到一匹棉布的大小,价格可是棉布的近十倍了。

如果棉花不是来织布,而只用来填充被褥和衣料,这种种在地里、一年一收的植物,自然要比羊皮要强得更多了。

一亩好地能产两三百斤麦子,用来种棉花,往少说也该能收上百斤了,一亩草地能养一只羊吗?

耶律乙辛把自己的想法跟儿子说了,倭国的土地,应当用来养辽人,而不是用来养倭人的。

只是他说得兴起,最后儿子离开,耶律乙辛歇息下来时,才想起自己倒忘了问儿子对女直人的看法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一句话就能处理了。

鸭子河冻结的冰面上,一群女直人凿开了冰洞,洒下了春日的第一张网。

号子声此起彼伏,由旦至暮。

河冰上,一片片银鳞闪烁。

夜幕降临,星空笼罩着大地。

河畔的荒原上,篝火多如繁星。

耶律乙辛的大帐中,数百部族的首领云集于此,将新年后,从鸭子河中捕上来的第一网鱼,进献给大辽皇帝。

大辽天子雄踞帐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半闭着眼睛,礼仪上的事务皆由太子应付,忽然间他开口:“就这么喝酒没意思。乌古乃,阿骨打,你们父子两给朕跳个舞吧。”

喧闹的帐中静了下来,数百双眼睛顿时汇聚在完颜乌古乃和他的次子阿骨打的身上。

要生女真节度使,几乎可以算做是生女真之王的完颜太师和他的儿子上场跳舞助兴?这是因为两人做错了事,现在要当众进行惩罚。

完颜阿骨打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烤羊排,抬头看着前方的父亲,却握紧了手中的银刀。

跳还是不跳?

女直诸部的首领都在这里,要是谄媚一般的跳了舞,这样的屈辱,即是几十年后,与各部相会,都会被人当成笑话提起。完颜部多年树立的名望,都有可能在转眼间崩塌。

却见完颜乌古乃欣欣然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走到场中。

阿骨打只是停了一下,也放下了银刀,紧紧跟了上去。

当然要跳。为什么不跳?

听大辽皇帝话难道是件丢脸的事?

或许如此。

但听强者的话,那绝对不是件丢脸的事。

如今的大辽皇帝,只要一句话,就能毁掉完颜部,这样的强者,只应该跟随,而不能反抗。

在荒野上,即使是狼,也得群聚一处。跟随最强壮的头狼,是每一头野狼都会做出的选择。

但只要这头头狼依然强壮,那么其他狼都会跟随到底。

父子欣然起舞,没有半点犹豫。

张孝杰终于出去了,耶律乙辛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让人倒了一杯温热的鹿奶,咕嘟咕嘟的灌了两口。喝得急了,不小心呛了两下,内侍赶忙拿着手巾上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耶律乙辛感觉肺和喉咙火辣辣的,几乎都要烧起来了。拿开手巾,低头看着紫色巾帕上的奶白色的痕迹,大辽天子从心底里,泛起一股岁月不饶人的疲惫。

当真是老了。

他已经老了,不用照镜子,低头看手就够了。

手背的皮肤,青筋毕露,沧桑得仿佛就像一层陈旧的薄纸,靠手腕的位置更是悄然生出了代表年老的黑斑。

“大概人老了就开始念旧吧。”耶律乙辛喃喃说着。

不然会这样一再容忍张孝杰与自己唱反调?好像他说的那些话,自己不明白一样。

“陛下?”

正趴在地上,努力擦着地毡的内侍没听清,抬起头,疑惑的问着。

耶律乙辛轻轻阖上眼帘。

在篡位近十年后,从宣帝开始就跟着他的一干老臣子如今剩下也不多了。

有的告老,有的病故,有的战死,还有的因为首鼠两端被他处死,也就张孝杰还跟在他的身边。

从私心上讲,张孝杰不算贤德良臣,过去更是被视为奸佞。

但他有见识,有能力,这几年又刻意打造了一身直言敢谏的孤臣形象,谁都不亲近,也不追求自己的势力,耶律乙辛不用他用谁?

只是他对女直的提防,实在是让耶律乙辛无可奈何。

难道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耶律乙辛缓缓坐直身子,“去招燕王来。”

耶律乙辛次子封燕王,平日长居日本,领着八千本国兵马驻守在倭国都城平安京——如今已经改名做海安府——一般只有在年节时才会回本土。

完颜阿骨打跟着他的这个儿子,高丽、倭国,都是他们给打下来的。正好还有些事情,耶律乙辛也想问问清楚。

皇子们的帐幕离御帐都不远,耶律乙辛没有等待太久。

“父皇。”

随着声音,一人掀帘而入。修长笔挺的身材,年轻英俊得让人嫉妒。

相比起来,耶律乙辛的太子就略嫌文弱了。

“别拜了,又没外人,坐吧。”

让儿子在旁坐下,耶律乙辛半眯着眼睛,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上次说的卖人给南朝的事,再给为父说说。”

近几年,辽国从各种渠道购买来的南朝丝织品,已经有两成是机织。这让耶律乙辛对南朝开办的丝厂十分有兴趣。

如果从‘两成’这个数字来推算,这几年,南朝丝织品的产量至少涨了有半成。

而以南朝的丝绢产量来说,百分之五也已经是个惊人的数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