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珍正在怒火中烧的当口,也没听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见她,只怒气冲冲地道:“什么大师小师的,不见不见!”
说话间妙慧已经自己走了进来:“沈施主稍安勿躁,贫尼此次与你相见,实在是有要事要与你商量。”
沈沅珍一抬头,看见了妙慧。郑氏和湖阳郡主都是信佛之人,沈沅珍被她们带的也对佛家充满了敬畏。当年妙慧在简静寺开坛讲经,湖阳郡主多次带沈沅珍去听经,所以妙慧她是见过的。
不过从前,妙慧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或者和她多说过一句话。这样一位誉满建康的大师站在自己的跟前,沈沅钰珍一时也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妙慧大师……”
她才说了一句,妙慧已经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沈沅珍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清凉之气从她的头顶灌入体内,让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跟着慢慢冷静了下来。
沈沅珍不可思议地看着妙慧,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神通,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她就跪了下来,“求大师救救小女子!”
妙慧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屋内几个服侍沈沅珍的侍女就走了下去。
妙慧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沈沅珍道:“你心中怨念重重,执念丛生,我就是想救你也是不能!能救你的人,唯有你自己!”
沈沅珍大吃一惊:“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慧淡淡地道:“你心中最想做的是什么?”
沈沅珍想要说出“报仇”两个字,可是一时间她又有些信不过妙慧,就犹豫了两秒中。
就这两秒钟的犹豫,妙慧就站了起来:“佛度有缘人,施主既然信不过我,下面的话再说也就没意思了,贫尼这就告辞了!”
沈沅珍现在是孤立无援,湖阳郡主不让她报仇,郑氏不叫她报仇,郗家不肯给她撑腰,舅舅也不敢为她出面,她现在是走投无路,最关键的是,妙慧的那样的眼神让她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沈沅珍不由自主地说道:“报仇,我要报仇!”
庾璟年和沈沅钰在长沙王府略坐坐便走了。而妙慧在沈沅珍的房中不过坐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出了门,去了灵堂给郑氏念往生咒。
直到两天后,妙慧才念完了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一脸疲惫地从长沙王府走了出来。坐上马车,回到简静寺。刚回到自己的禅室内准备休息片刻,妙安就进来了,“师妹,阁主的飞鸽传书!”
妙慧振奋精神,从妙安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圆筒,仔细检查圆筒的火漆完好无损,这才满意地拧开了圆筒,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纸条,看完了之后,她面色有一分沉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妙安忍不住问道:“师妹,阁主这一次有什么吩咐?”
妙慧瞪了她一眼道:“阁中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有些事,不是师姐该知道的,师姐还是少问的好。”
妙安不敢反驳妙慧的话,只得低头应是。
妙慧道:“师姐先下去吧,容我静一静。”
妙安出去之后,妙慧将那张小纸条拿在手里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在烛火下将那纸条烧了,喃喃道:“阁主啊阁主,你天纵聪明,有无数的大事等着你去做,为何偏偏对这样一个女子念念不忘?如此谋划布置真的值得吗?难道你真的不怕因小失大,耽误了你统一天下的大业吗?这次就让我自作主张一回,哪怕是日后你知道了真相,对我处以极刑,我也要斗胆为您除去这个祸害!”
说话间,她的神情变得一片肃穆。
从长沙王府回来,两人一起用过午饭。庾璟年去了前头书房,沈沅钰睡了午觉之后,叫人叫了蕊心进来。
沈沅钰见蕊心双眼红肿,神色萎靡,显然是一夜没有睡好。沈沅钰给她赐了座位,道:“蕊心姐姐,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蕊心目光一片迷茫,她直到现在还没有从沈昀遣散姬妾这件事中反应过来:“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日后应该做什么?”此前她把一颗心全都寄托在沈昀的身上,现在沈昀忽然说不要她伺候了,她的感觉就是整个精神世界都崩塌了。
沈沅钰暗叹一声,道:“蕊心姐姐虽是婢女,可我一直把你当成姐妹一般看待。现在这种状况我十分同情,可太太毕竟是我的亲娘,我总要站在亲娘这一边,希望姐姐能够理解我!”
“小姐不必如此,奴婢明白的。”
沈沅钰道:“你明白就好!爹爹的脾气想必你是了解的,他向来说一不二,姐姐再想回到他的身边,是决计不可能的了。况且,我也不会再让旁人去破坏爹爹和娘亲好不容易弥合的感情!”
“现在我给姐姐两条路。第一,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帮我管起蘅芜苑的事儿。第二,我现在就把姐姐的身契还给你,放你出去,你要银子也好,田庄也好,都随你,总之我会让你活得丰衣足食体体面面的。这两条路,你选一个吧。”
她本来想对蕊心说,她将来愿意为蕊心找个各方面配得上她的男人嫁了,想来蕊心现在也听不进这种劝,也就打住了。时间是治愈感情创伤的良药,她相信,虽然自己的父亲魅力惊人,过不了多久,蕊心就会回心转意,到时候自己再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就是了。
蕊心没怎么想就道:“奴婢愿意留在小姐身边,一辈子伺候小姐!”
沈沅钰料到了这一点。她上前拉起来蕊心的手道:“你放心,日后我绝不会亏待姐姐的。”就叫人送蕊心下去休息。
她又把彩鸾叫了进来,有些歉意地对彩鸾道:“你是我身边最得力最稳重的丫鬟,本来这管房大丫鬟应该是由你来做,让你来节制彩凤她们的。现在蕊心姐姐已经答应留下来帮我了,就只能委屈你给她做个副手,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没有?”虽然她知道彩鸾不会因为此事而心生怨怼,还是早点说出来为好。
彩鸾连忙道:“蕊心姐姐聪明又能干,况且是老爷送予小姐的,从前我就跟着她学了不少东西,自该是她管着我们才对,奴婢绝没有一丝怨言。况且小姐待咱们这样好,能够伺候小姐,是咱们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何来怨言之说呢?”
沈沅钰握住了彩鸾的手道:“好丫头,你放心,日后我是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安抚好了丫鬟,沈沅沅松了一口气,内贼最为可怕,有些事她不能不防微杜渐。
郑氏喘了一口气道:“你现在处境艰难,要好好收敛脾气,和姑爷过日子,不要再想着报仇了。早日生下嫡子,在郗家站稳脚跟,我和你娘才能在九泉之下真正闭上眼睛。”
沈沅珍咬牙切齿道:“外祖母,您和母亲大仇未报,我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小大房的人?”
“你你……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话?”
庾璟年从书房回到蘅芜苑,也带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郑氏死了!”
沈沅钰吃了一惊:“真的?”她早就听说了郑氏因为探望湖阳郡主而感染了疫病,却没想到她死得这么快。
庾璟年神色古怪地道:“从长沙王府传出的消息说,因为沈沅珍不肯答应放弃对咱们小大房寻仇,郑氏至死不肯闭眼,最后硬逼着沈沅珍发下毒誓,忘掉仇恨,以后和郗杰好好过日子,郑氏这才去了!”
沈沅钰微微一怔:“是长沙王府故意传出来的?”
庾璟年见她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所在,就奖励性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媳妇就是聪明!可不就是长沙王府故意传出来的!”
沈沅钰呵呵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我十分讨厌郑氏,但是不得不说,她待湖阳和沈沅珍两个是真的好!”这样的消息传到小大房的耳朵里,沈沅珍又是郗家的儿媳妇,日后小大房自然不会对她穷追猛打,她也可以安安生生地度过余生。
“只是不知道这消息有几分可靠!”沈沅珍这个人她太了解了,为人最是睚眦必报,母亲外祖母先后故去,她能这样轻易地咽下这口气?沈沅钰觉得不会!
庾璟年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以后多防着她一点儿就是了。郗檀可不是个傻的,如今正是和沈家通力合作的蜜月期,不会和沈家作对的。她一个内宅妇人,和咱们隔得大老远,又能翻起什么花样?”
沈沅钰道:“两家也总算是亲戚,明日我便备好祭礼去长沙王府祭拜一番。”长沙王府多次参与谋害沈沅钰和小大房的阴谋,如今搭了一个郑氏进去也算是罪有应得。沈沅钰十分不厚道地想看看他们的笑话。
庾璟年自告奋勇:“我明日没有什么公务就陪你去长沙王府走一趟。”
沈沅钰明白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要亲自在一旁守着,心里有些小感动,就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结果却点燃了导火索,庾璟年久旷之身早就憋得受不住了,立刻饿虎扑羊般的将她压在下面,其中自有一番旖旎。
庾将军龙精虎猛,直折腾到后半夜,见沈沅钰着实承受不住这才罢了。
第二天一早,直到日上三竿,沈沅钰才悠悠转醒,一起来就开始埋怨值夜的彩鸾彩凤,“你们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眼看着给王妃和老太太请安已经晚了,大家都是过来人,自然能够明白她是因为什么而迟到的,可真是丢死人了。
彩鸾彩凤连忙请罪,这时帘子一挑,庾璟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一张俊逸超凡的脸上,挂着满是餍足的表情,显然是刚从演武场回来。庾将军满脸的神采飞扬,哪里像是沈沅钰这般,直到现在都觉得腰酸背痛,爬都爬不起来。
“是我吩咐她们不许叫你起来的!”
沈沅钰怨道:“这可如何是好,早就过了问安的时辰了……”又埋怨道:“这都怪你,可真是丢死人了!”
庾璟年好笑不已,给她解释道:“王妃一早就派了人来,免了你半个月的晨昏定省,咱们正好乐得不去。至于老太太那里,只要咱们去了,早点儿晚点儿她老人家都高兴。”
“王妃真是这么说的?”沈沅钰想起昨天何氏的种种表现,就猜到了袁王妃的真实意图,大概是怕自己过了病气给她,庾璟年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脸上也是一片阴沉。
当初他刚从沈府赶回琅琊王府的时候,庾文泰就派人和他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庾文泰越是害怕,庾璟年就越是每天早上都去书房给他请安,非要和他对着干!
庾璟年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沈沅钰道:“既然王妃这么嫌弃咱们,咱们就少给她添堵了吧!”她还不愿意去给袁氏请安呢。
反正也都晚了,沈沅钰也不着急了,先派人去了芷兰堂同郗氏报备过了,才慢条斯理地梳洗完了,算着郗氏那边早饭也该用完了,小两口这才过去。
郗氏那边请安的人都散了。她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一直等在门口呢,见两人到了,急忙禀了进去。郗氏一叠声地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庾璟年就拉着满脸羞红的沈沅钰进了堂屋,两人给郗氏见了礼,庾璟年就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孙儿昨晚忙于公务,到了丑时才睡下,早上就起得有些晚了,误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还请老太太责罚!”把沈沅钰给摘了出来。
沈沅钰就松了一口气。
郗氏眉开眼笑地听着。庾璟年昨天忙的是什么公务,她从沈沅钰那到现在还有些不自然的脚步中早就看出来了。小两口感情好,庾璟年为了维护妻子,不惜把罪过揽到自己的头上,她看在眼里,不但不生气,反而为了两个孩子高兴。
郗氏就呵呵笑道:“罢了罢了,就是请安的时辰晚了一点儿而已。哪个又要怪你们了!不过二郎,以后你切不可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了!”就是做那种事,也不能通宵达旦的。
沈沅钰一听就知道老太太看出来了,顿时脸上布满了红霞,庾璟年偏头看了她一眼,对郗氏道:“孙儿明白了!”
郗氏就让两人上前来,拉着沈沅钰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听说你父亲母亲都病了,当时我也为你捏着一把汗呢!你父亲母亲感染了疫病,你在床前侍疾,真是个顶顶孝顺的,我们二郎没有选错你这个媳妇!”
沈沅钰连忙谦虚:“为人子女者,做这些也都是应当的。倒是这段时间没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实在是罪过!还请老太太不要生我的气才是!”
郗氏道:“你这叫什么话!在你父母跟前尽孝和在我跟前尽孝还不都是尽孝,我又岂会生你的气!”
郗氏十分开明,沈沅钰也愿意和她亲近,说了几句家里的事,又和庾璟年捡那好听的话,哄得郗氏开心了。庾璟年才把一会要去长沙王府吊唁郑氏的事向郗氏做了禀报。最后问道:“老太太您去不去?”
郗氏叹了一声:“郑氏当年也算是一代天之骄女,和湖阳郡主一般,也是厉害的很呢,没想到老来老来,却是这么一个下场。昨日长沙王府也送了讣告过来,不过我与那郑氏也没有什么交情,我就不去了吧!”
郗氏能在琅琊王府坐得稳如泰山,智商自然是很高的,隐约间明白郑氏和湖阳郡主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却也不多问,只嘱咐两人早去早回,到了代她给郑氏上一炷香,就让他们回去了。
回到蘅芜苑,金灵已经在堂屋等着沈沅钰了。原来庾璟年担心沈沅钰在长沙王府再出什么状况,就叫了金灵回来,保护沈沅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