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氏咽下一口浊气,陪着笑脸说道:“母亲,这是阿姐的吩咐,她一心挂念着姐夫和两个外甥,进宫无数回才求来这么个难得的机会,又想着国孝期几个孩子也被拘得紧了,索性一起带上出门散个心。”
说起钟夫人,太夫人也选择闭嘴,冲着姬瑶翻了翻白眼,挥手让她们离开。
姬瑶几个出府在两条街外与钟家车队并行,她坐在车里并不知,等到万安寺中才发觉梁恒丽母女也在同行之中,倒也不惊奇。可姬瑶不明白,钟夫人那么个精明的人怎么会点名带上她?
梁恒丽一见姬瑶亲热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抛下在场的两位表妹,两人先进了禅室叙旧。
钟盈板着脸,眉梢上挑,像是和谁在赌气,下了车自顾自去寺后碑林观赏,浅绿色的披风半隐在红黄相间的林间,煞是好看。
小梁氏频频给女儿使眼色,二娘子全当没看见,提溜着鸟笼子也找块清静的地方游玩去了,她不由暗叹一声。
钟夫人见了,数落妹妹道:“你呀,别尽让珝娘让着阿盈,论长幼她还是姐姐。上回阿瑶说的对,镇国公府的嫡女当得起阿盈一声阿姐的称呼。这丫头,被她阿爹宠得无法无天,现时我也没法子。”
小梁氏捂着发烧的脸自嘲道:“别提镇国公府,羞死人了。以前是货真价实的超品公府,如今货比三家,不提也罢。”
钟夫人微微一笑,眉眼生波。
小梁氏见没别人,凑到阿姐身边探底:“姐夫派来的人可靠吗?京城当真守不住?我们全脱身出来,姑母可怎么办?还有我历年积攒的私房钱,不小的一笔数目,真是找不回来想着都心疼。”
钟夫人轻嗤一声,声音若黄鹂鸣叫,“真没出息,眼皮子太浅,那点家当也当成宝,这当头逃命要紧。至于姑母,你不是巴不得她早死,这机会正好,天灾咱顾得了自己已算不错。有阿弟和文郎在,横竖妹夫和三郎能脱身,再旁的人休提。”
小梁氏张了张嘴巴咽下后面的话,抛下可恶的婆母她理应高兴,不知为何心里发虚坐立不安。
钟夫人打开发髻歪在榻上小憩,斜睨妹妹道:“省点气力,你也抽空歇一会儿,等晚上接应的人来了,恐怕再没有喘口气的功夫。”
小梁氏心怀忐忑等到子夜时分,由钟大将军贴身心腹校尉带领的夜行人潜到禅室中,不是她期待的猛将,而是一位俊美的少年郎,矫健利落,双眸似电,落地悄无声息。
等来人报出名头,屋内的两位贵妇却是大吃一惊。
“你就是韩七,杀人盗珠的淮北韩七!”钟夫人娇笑道,手拿丈夫的亲笔手书和半枚虎符仔细翻看,确信全是真品。
“某就是韩七,与钟将军有约在先,特来护送夫人和几位女郎回南阳。”韩七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包着的避火珠,轻掷在钟夫人面前的软榻上,朗朗道:“珠子物归原主,贵府的刁奴却不能起死回生,请夫人见谅。”
他于后一句话说得异常生硬,钟夫人低头莞尔,始是明白丈夫信中所说来人异于常人之处。
==027==
在姬瑶的印象中,梁王登基的头几个月实在是不太平,连她身处国公府后宅也能感觉得外面的动荡不安。
天逢几十年不遇的大旱,长江以北十三省中有多半田地颗粒无收。几路叛军迟迟不能平定,钟大将军率军陷在淮皖之地近一年之久,军中也急缺粮草,八百里加急频频向京中求援,无奈国库已空,听说军士中已有哗变的迹象。
“哗变?”姬瑶站在窗前习字,听三郎、二娘子还有三娘子说闲话。她穿着竹青色夹袄,时进九月初,京城依然比往年要热,白天不用炭盆也不觉得冷。
三郎点一下头,眸子明亮,说起他在舅舅家听到的趣闻还有朝政大事,小小年纪倒是有板有眼。
对着懂事的堂弟,姬瑶依稀能看到镇国公府将来,还是有希望重振威风,可时不待人,谁晓得十年、二十年后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
“对,我听姨母说起,姨丈在阵前忙得焦头烂额,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他手下那帮联军不大听他调配,总之乱成一团麻。信阳还有兰陵的王氏、萧氏都在悄悄找退路,托人给太后送重礼,盼着能让他们回原籍。”二娘子利落地嗑着松子,喀嚓喀嚓说话不带换口气。
姬瑶提笔的手悬在半空,钟氏裕凯会收伏不住军中几个剌头?她不相信,那个人同她父亲齐名,年少起扬威南阳小郡,一路升迁直到手握虎符统领重兵,会这般无能?
姬瑶的心呼突呼突跳,索性放下笔喝口茶水。
这屋里除了小四娘,姬家的孙辈的几个孩子全在,三郎犹犹豫豫看向几个姐姐,欲言又止。舅舅和表兄议事的时候,他听了几耳朵,全在说新帝失德的事:孝期行秽乱之事、无心朝政、甩手全交给纪太后,还有京中几大世家悄无声息溜回原籍。
听得三郎也吃不下睡不着,可他着急有什么用。
姬瑶一抬眼看见三郎苦大仇深的小表情,先乐了,这孩子太少年老成,板着面孔像个道学先生。
“三郎去舅舅家住几个月,一回家板得端正果然不同往常,这进学就是不一样。”姬瑶打趣一句。
二娘子也在旁附合,直点头:“就是,让他跟着表兄学本领,本事没进有进益,翅膀倒是先硬起来,我问他话,一概都说不知道。”她哼一声表示不满。
“表兄说了,不能向别人提及他的起居,包括几个姐姐们。”三郎这么直愣愣当众出卖胞姐。
二娘子瞪目想要收拾弟弟,又觉得不可行,气得胸脯一鼓一鼓。
一直沉默不语的三娘子也偷着抿嘴笑,人多的时候她明白自己庶出的身份很少冒尖出头,把心思全藏在心底。
姐弟几个正在说笑间,小梁氏风风火火进门,开门见山道:“下午要去寺里进香,你们赶紧收拾几件御寒的衣物,穿戴齐整了等着坐车出门。”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笑着解释一句:“你钟家姨母特地向太后讨来旨意,出城为你们的姨丈烧香拜佛,她想把你们几个也一并带上,人多心诚,愿上苍能保佑钟家父子三人平安归来。”
事出突然,二娘子别的不惦记只记着她的两只画眉鸟,嚷着带着一起去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