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就是这样，有钱的不如有权的，有权的不如有枪的，你奶奶一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士绅，钱是很有钱了，但在这些军阀眼前，也不过是只长得比较豝的猪罢了……”

“所有人都拿眼去看柳师长，只见他脸上乍红乍白，显见很不好看，那薄薄的嘴唇只要一张，若不定当场就要血流成河……”

欧阳正义叹了口气：“这柳师长在当地的名声并不太好，传说他是三代书香门第，到他这一代却选择了从军，而且从军之前亲手打死了自己的妻子，这才不得不带着儿子一起去军队，看这模样，肯定是好不了了……”

“有些人当场就哭了，还有不少人看向那孤零零落在街中心的大红花轿，怨气渐生，心想如果这个败家娘们惹出的事来，也不至于会有这等后果，大家只是出来吃个喜酒而已，怎么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有人吓坏了，当场掉头就跑，就听“砰！”地一声枪响，打在这人面前的地上，虽没打中他，也吓得这人往下一栽，吓得屁滚尿流……”

“虽然没打中，但是大家都知道，既然姓柳的开枪了，那这事显然不能善了，他手下那么多军兵，只要端起枪一阵乒乒乓乓，眼下这些人恐怕都要死个精光，血流成河，也许“轰”地一下四散而逃是个法子，乱枪之下或许能逃出几个，但在黑洞洞的枪口前，却是没有一人敢动弹。”

“这时候，一个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声音很小，但是现在街面上静得出奇，落针可闻，就声音听起来倒是说不出的清晰——却是街中心那台大红花轿的轿帘被人轻轻掀开来，新娘子——也就是晓文你的奶奶了，穿着一身大红婚服，就那样下了花轿。”

“新娘子不能随便下花轿的，不过那个时候，大概没人想到这个，新娘子头上仍是罩着大红的盖头，就那样娉娉婷婷地走到柳师长马前，缓缓福了一福。”

“柳师长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

车里罗晓妍渐渐听得入神，几乎忘记了自己多少是被这个姓柳的劫持的事实，只想知道这个新娘子，也就是林晓文的奶奶对柳思诚的父亲说了些什么。

这事情已经发生至少几十年了，林晓文的爷爷奶奶当天肯定没有出事，不然怎么会后来会有了林晓文的父母，再有了林晓文？但罗晓妍就是忍不住关心，一个正在出嫁的妙龄少女，突遇这种兵锋战事，毅然走下花轿，直面对方主官，想要说些什么？

“你想知道小芸当天说了什么？”

柳思诚苦笑：“其实我也想知道，对这个问题，我几乎是想了几十年……可还是没有答案。”

“我只知道，当天我父亲不但没叫人开枪，反而哈哈大笑，对小芸道——嗯，我知道那时候应该叫她新娘子或者叶夫人了，可是我还是只想叫她小芸——‘你很出色，真的……其实我这次回乡，本来是想代犬子向你亲爹提亲的……可惜晚了一步，是他没有这个福气。你很好，很好……’”

“我跑出不远，才想到父亲会不会一怒对何家发火，于是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却看见长街空空，所有人都走了，地面上除了有一两口遗落的鞋子，人迹皆无。”

柳思诚面无表情地道：“之后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父亲就那样被走下花轿的小芸给劝止了怒火，并且当场宣布收她为义女，送了一笔厚礼，并以小芸义父的身份参加了婚礼，还对新人双方说了祝福语，可说是皆大欢喜……伤心失落的，大概只有我一个。”

“从那之后我就失去了一个爱人，多了一个干妹妹……”

柳思诚的话语里有些怅然，但并不是很强烈：“这样也好……我曾经幻想过如果当天小芸走下花轿，对我父亲说她愿意嫁给我为妻，我从此就欢欣幸福了吗？不……”

他摇摇头：“或许我会开心几天吧，但小芸她就……不是小芸了。”

罗晓妍低下头，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小芸那样做，就不再是他记忆那个美好的小芸，他也不会再喜欢他了……眼前这个柳思诚将当年一段恋情思念至今，可说是一个情种了，可罗晓妍心中对他却没有多少同情，觉得他可能爱的根本就不是小芸，只是他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美好的印象，他的失恋，也许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失落而已。

当然，是不是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罗晓妍也不知道。

“小芸那个丈夫对她居然还不错，”

柳思诚道：“而且这些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流鼻涕的小孩子也长大成人，反而长得比我还高一些，行为举止也有了不少大家大户的派头，不得不说，他和小芸站在一起，很有些相配。”

“于是我便准备走了……”